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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车行驶在高原之上,一侧是白雪皑皑的山峰,一侧是茫茫无际的草原,斑驳的陆地上,坑坑洼洼的,连城一片片,看着好似棋盘上错落的棋子。

    开车的是藏族人阿旺丹,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他穿着藏族人的服饰,胸口别着红黄相间的五角星徽章,那是荣耀勋章,是阿旺丹用一只眼睛,三根肋骨和四十四天的坚守换来的。

    车后座上,羊皮袄下躺着一个人,他的脸整个埋在皮袄里,只露出半截手臂,怀里还抱着已经没电了的平板电脑,身侧都是日记本。

    他是光荣报社的记者,叫苏澈,是个二十三岁的阳光大男孩。

    毕业于北京国立蔚蓝星学院a级班的他准备在2100年新春来临之际,做一件他以前只敢想却不敢付诸行动的大事。

    那就是采访最近这半个世纪里七位他心目中的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大人物”。

    这些人有的可能已经过世,有的也许早已不住在当初的地址,但苏澈仍满怀希望踏上采访之路。

    因为这是2100年,是人类纪元的新篇章,是厄运之后,曙光降临的新时代,他要把这些人的故事记录下来,并编写成报道为世人所知。

    而之所以此时此刻,苏澈会坐上阿旺丹的车在高原上驰骋,是因为他要采访的这个人住在远离城市,远离庇护区的深山里,苏澈当初为了找到他连着在高原上寻了一个多月,就这还是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

    还好在苏澈近乎绝望的时候他遇上了这位老人的义子阿旺丹,这才做上了他的车前往深山寻找这位传奇的引路人“阿旺德措”。

    离开平坦的大道后,阿旺丹将车开进崎岖的山路。

    这里原本是没有路的,也就最近这几年,执行“火石计划”的国家工程队为了从山里运出石料,这才挖出了一条勉强可供大型运输机械通行的山路。

    一般的越野车行驶在这样的道路上,那颠簸起伏就好似筛糠一般,就算是越野车的悬架结构也能把乘客胃里那点东西都折腾出来。

    阿旺丹早已习惯,可苏澈毕竟是大城市里出来的娃儿。

    车才开了三分钟不到,他就醒了。

    刚挣扎着坐起身,还没坐稳就撞到了车顶。

    疼的呲牙裂嘴的苏澈茫然的看了看车外的环境后问道:“旺丹大哥,咱们这是到哪了啊?”

    “到穆鲁苏啦!”阿旺丹笑着道:“你坐稳点,把安带系上,可别摔出车外去。”

    话音刚落,远处转交就冒出一台四五米高的钢铁巨兽,那是星一重工生产的特种运输机械,它们专长于这种高海拔地区运输矿物及各种资源材料,但特制的履带和超重的机体很容易破坏道路,所以这里的山路才会如此颠簸。

    苏澈赶紧坐下系好安带。

    同时他也在脑海中开始检索有关“穆鲁苏”的信息。

    “穆鲁苏”其实是一个音译词,它真实的意思是古老的玄语“神秘宝藏”的意思。

    阿旺丹的义父,也就是此行苏澈要采访的这位“阿旺德措”老人就是当初带领考察队进山寻找重(zhong)载机运行燃料的引路人,也是后来成功带领丰碑小队点燃向位坐标的传奇人物。

    因为这座山脉深处蕴藏着新世纪的重要矿物资源,所以阿旺丹等一些附近的藏族原住民才会将这里称之为“穆鲁苏”。

    而那位阿旺德措老人现在就住在“穆鲁苏”的最深处,一个几乎没有路能够前往,也没有人知道的幽静之地。

    在那里,阿旺德措日夜诵经,向庇佑这片土地的神明进献自己的谦卑。

    ……

    即使是筛糠一样的颠簸,奔波了一个月寻找阿旺德措的苏澈还是睡着了。

    梦里他回忆起了自己在美国采访那位经历过“富士山火山喷发”的事件的幸存者,那是一个慈祥的华裔老人。

    在他家采访的那一个星期里,老人每次都要煮上一壶茶,与苏澈下一局棋之后才会接受采访。

    朦朦胧胧的,苏澈总觉得能嗅到那茶水的清香,一时间就浑身通泰。

    当他醒来时,方才知道自己居然在路上发了高烧,而且一觉不醒。

    当时可着实吓坏了阿旺丹,本来阿旺丹是打算带着苏澈返回附近的庇护地治疗的,可是车子居然也出了问题。

    无奈之下,阿旺丹只好背着苏澈爬过了险要的山峰,找到了阿旺德措。

    幸好老人家有自己独门的秘方,硬是将苏澈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但即便如此,苏澈还是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来时,他正躺在阿旺德措平时休息的房间里。

    身上裹着厚厚的褥子,地下垫着牦牛皮做的床垫,头顶是岩石的房顶,中间还空着,能够直接看到绚烂的星空。

    就这么躺着出神了二十多分钟。

    苏澈才坐起来,起身时方才看到一个藏族姑

    娘伏在床头睡着了。

    仔细辩了一眼这姑娘的模样,是个格外俊俏的丫头,只是高原的风霜侵蚀了她的皮肤,让她显得有些憔悴,但模样是极好的,起码在苏澈看来,她是如高原仙女一般的存在。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澈的目光,丫头悠悠醒转,瞧见苏澈正笑着看着自己的时候,丫头“呀”的一声红了脸,跟着急急忙忙的起身往外跑去,完不想藏族姑娘那般热情开放。

    苏澈也有点尴尬。

    看了看周围,这石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但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在屋子里放着。

    于是苏澈自己穿了衣服下了床。

    出屋时正好遇到了阿旺丹。

    阿旺丹见苏澈醒了,高兴的很,不禁感叹道:“苏老弟,你可是吓坏我了!我真怕你醒不来了呢!”

    苏澈对昏迷期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也是询问了之后才清楚的。

    只是他无法想象阿旺丹是怎样凭着一米七不到的瘦削身材背着他这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翻过山川的。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除了感激,苏澈能做的就是拿出相机记录下这些可敬又可爱的人的模样。

    ……

    休息了小半日,给平板电脑充好了电,苏澈开始了对阿旺德措老人的采访。

    老人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他在这里独居也有近十年了。

    十年来,工程队和科学院的那些曾受过老人恩惠的人每年都会来到这拜访一次阿旺德措老人,而他则每年都会亲自送他们出山,并在山口为工程队诵经祈福寻求神秘的庇佑。

    念及此,苏澈原本有些迷糊的采访有了大致的开端和思路。

    他问道。

    “老伯,我听说您每年都会在‘穆鲁苏’的山口为工程队的人诵经祈福,请问您的信仰具体是什么?您从很久以前就信仰这些吗?”

    阿旺德措回答道:“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娃儿,我的信仰是有内心产生的,它虽然并不明确,可我能听到我内心的声音,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应该可以找到目标,也希望看到所有人都能幸福安康,所以我虽然不能具体我的信仰,但我想说的是,或许这就是它最弥足珍贵的地方,而至于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的,我记不太清楚了,也许是我第一次进山的时候,也可能是我带着他们离开的时候吧。”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跳跃,虽然阿旺德措老人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藏语口音,不甚标准,但由最新的甲骨文ai系统加持,语音识别软件还是完整的记录了老人的原话。

    苏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我相信您心中的信仰一定是具体的,独一无二的,也很仰慕您的信仰,或许这就是您能够作为引路人开启这片宝藏的原因吧。”

    阿旺德措却摆了摆手:“不,我的娃儿,我并不是神明,我是一个普通人,我九岁的时候还想着将来会和我的父亲一样在草原上过着游牧的生活,我的妻子会捡牛粪贴在墙上晒干,而我的每一天里都离不开酥油茶,但你看,时代变了,或者说环境变了,那一次我开始意识到,成为一个我想象中的普通人也是很困难的,我和他们在深山里受困的时候,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因为食物早就没有了,它们和桑多卓玛一起坠下了山崖,我们只能吃冰,吃到手脚和胃里都是冷的,所以……娃儿,信仰往往都是后来才有的,是我们对幸存的一种感叹罢了。”

    在ai系统自动语音识别的东西,苏澈也在录音和手写记录阿旺德措的话。

    不过他本子上记录的主要是关键词。

    他听完这段话后,不由好奇的问道:“那您能够带领大家走出山脉,后来又带领丰碑小队的大家去点燃相位坐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您吧?”

    阿旺德措闻言后陷入了回忆,他缓缓说道:“是的,的确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我,在那样的环境里,我的部希望都已经和我的身体一样冰冷了,我不再相信神明是庇佑我的,因为它没能叫醒小梅和山子他们两个,他们是队伍里最有经验的攀登者,即使在没有设备的帮助下,他们也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可我做不到,当所有人都以为我能做到的时候,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娃儿,你有过备受期待,但其实自己内心却一点底气都没有的时候吗?”

    苏澈很坦诚的点了点头:“有的。”

    “哈哈,那很好,娃儿,那会帮助你成长,让你认清自己,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第一次大灾难到来的时候,我们一家和桑多卓玛一家,两家人被困在大雪封山后的草原深处的时候,我的父亲和兄弟坚持要走出去寻找生路,可我的母亲更希望等待救援,于是他们把我留下来,作为两家人里唯一的男人,我在夜里站在高处听着狼群的嚎叫,满心期待着父亲的归来,结果……就这样等了一个月,回来的只有我的哥哥,和我父亲失踪的消息,那一刻我是绝望的,我的母亲也染了重病,我的妹

    妹也昏迷不醒,似乎是这里的悲伤气息让狼群觉得它们的机会来了,那一晚我和我的哥哥以及桑多卓玛三个人手举火把,背靠着背,与狼群战斗,结果是,我的哥哥为了救我被狼群咬死了,但我和桑多卓玛活了下来,我们也都受了伤,到了黎明时,当我以为我们也会沦为食物的时候,桑多卓玛指着东方说,她看到了救援的车队,那一刻,我如在梦中,但我知道,我不能死,事实是,我也的确活了下来。”

    阿旺德措掀起上衣给苏澈看了一下,在他腰背上还留有狼群撕咬留下的伤痕。

    有一块小娃儿拳头大的地方是残缺的,苏澈不禁问道:“这里……是被狼群咬掉了吗?”

    阿旺德措点了点头,他笑着,拿着烟斗,深吸了一口道:“是的,在我把匕首扎进头狼的心脏的时候,它也从我身上咬下了一块肉,那种疼一直伴随着我,也就是那种疼让我在雪地里没有睡着,我醒来了,才带着大家走出了大雪山。”

    苏澈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听着这故事,不由的心中对老人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但他不解的是,在阿旺德措已经带领工程队顺利的完成了勘探工作后,他为什么又要主动请缨带领丰碑小队冒着更大的生命风险去点燃向位信标呢?

    苏澈的这种不解不单纯是因为他不理解阿旺德措的奉献精神的由来,而是根据当时的报告显示,是否能够点燃向位坐标并不一定影响开元三号星域火箭的发射,也不会延误火石计划基地的落成,经过饱和方案规划,这个坐标就算不点燃,也不影响局的运作。

    可是刚刚出院的阿旺德措还是义无反顾的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到丰碑小队中来。

    这种精神正是苏澈苦苦寻找的。

    在当今这个“算法时代已经到来”的大潮之下,苏澈想唤醒的就是弥足珍贵的“人性算法”。

    “老伯,我查看了一下‘火石计划’初级阶段开启时的志愿者名单,您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当时您好像才刚刚出院,而且国家也已经给予您奖励,可以享受终身庇护待遇,您为什么还要主动请缨加入‘火石计划’,为丰碑小队带路呢?”

    阿旺德措放下衣服,敲了敲烟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当时就想着,我有应对极端恶劣环境的经验,又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个时候我不上,谁上呢?”

    “就这么简单?”苏澈有点差异,他原以为可以记录很多东西,可……

    阿旺德措笑了笑:“对咯,娃儿,就是这么简单喏。”

    说着阿旺德措起身往外走去,苏澈也急忙跟上去追问道:“您就没有想过,这一次您可能回不来了吗?”

    阿旺德措道:“我想过,可人不能永远活在患得患失之中,这句话虽然不是我说的,可道理我懂,我申请加入丰碑小队目的很单纯,我想为国家做点事,也为自己证明,更想着,如果我牺牲了,也许我可以再见到桑多卓玛,这是怎么算都不会亏的事情。”

    “可是……当时点燃信标的计划是按照饱和规划执行的,同时前往点燃的小队足有五十个,您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您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呢?”

    听到这样的问题,阿旺德措很诧异的看着苏澈道:“娃儿,这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看待问题的角度吗?”

    苏澈一愣,他急忙摇头道:“不不不,您误会了,其实我是很想从您的身上找到一种人性的算法,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正在遗忘的东西,它太珍贵了!”

    阿旺德措闻言却笑了:“哈哈哈,娃儿,我虽然不太懂你说的这个什么人性算法是什么意思,但如果它真的正在被遗忘,那就证明它过时了,既然是过时的东西,遗忘也就遗忘吧,适者生存,是自然的法则,不是人为可以逆转的。”

    “可……”

    “哎!!”阿旺德措没让苏澈继续问下去,他抬手打断了苏澈的提问道:“我知道你在疑虑什么,我也听女娃和我说了,这些年外边的世界正自倡导资源最大化利用,说人人都变的冷漠无比,有些不近人情,可其实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啊?”生在大城市,也在大城市长大的苏澈却没听懂阿旺德措的话。

    “这就好比我在冰窝窝里的时候,如果我的身体的每个地方都还在争争抢抢的索要温度,而我肚子里又只有冰的话,我很快就会冻死的,所以……娃儿啊,你想要的这个什么……人性算式……它可能并不存在。”

    “并不存在?”苏澈有点怀疑自我了。

    “对的,就好像你一开始问我,我的信仰具体是什么的时候,我没办法具体的回答你一样,如果人性也能用公式来运算,那它和那些1+1,2+2,不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吗?所以啊,我觉得,这才是它最弥足珍贵的地方,而且我也相信,就算整个社会都变得冷漠了,在最关键的地方,一定还是有着某些东西是火热的!它只是暂时需要保存自我,所以……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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