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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时候，斑驳碎红的云霞拖着懒洋洋的日头转到了当空。不过是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前日里刚被浩大雷雨湿润过的土地，便被晒得爆裂开来，露出了其间深不见底的土蛛缝。
据说那夜，祁川脚踏翠枝，身披星月，与池衍书简单接了个头后，便转身飞奔去了妙行寺慈空的禅房里，三翻两倒的就将那一沓“藏得紧实”的售卖文书给找了出来。
两相比较之下，徐太守这帮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土匪，连藏东西都藏得这般不走心，可见他们有多么不将规矩二字放在眼里，胆大妄为。
当池衍书做出了这番总结之后，张光插嘴连连附和“是是是”，想我们做土匪那也是有讲究的，藏，那必是藏得深深了才行。
池衍书立刻回了他一记冷嗖嗖的眼刀子，张光仇莽一行人赶紧缩了缩脖子。
不过宁莞音心中仍是困惑。
要说这一国之下的清平和睦，任官的兢兢业业两袖清风，那都是表面现象，宫墙内外暗潮涌动，凭个大人物的嘴皮子翻上一翻，再浑浊的水也能给你说成是清澈的，全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刮民脂。她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腐败纠葛。
不过池衍书一介普普通通的富商阔少爷，官场断案的事情和他也没个关系，他怎么就知道得这般清楚？况且，也用不着他来上阵查案吧。
若说是为了他池家生意而牵扯到了里面，未免太牵强了些。
“只要有了这些个白纸黑字，慈空老和尚就逃不出大梁律例的制裁，余下的，便是将这共计五车徐太守的单子货物送去京里。届时人证物证契约文书俱在，方可定罪下搜查令。”
这是池衍书的原话。
“再余下的，那必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各个州郡怕是都要彻底地洗个牌，改头换面了去。”
听他所言，这一桩玉石案只是个引子。这帮贪婪又城府的老官员们，所涉足的又怎会仅仅只是这一桩？只怕朝廷拨款，盐粮，税务等等，连带着几家还背地里养了些“干儿子”做打手，发展个什么秘密黑色产业的，所犯之事那都是不在少数。
这一切的目的，便是要铲除这身后的“大人物”。
而这桩大案最终将会牵扯到哪一位大人物的神经，也只有到了结局方才知晓罢。
池衍书摇着把青竹折扇，日头将他俊秀挺拔的身影拉得半长不短。
他正站在干裂的山道上，对着祁川和仇莽认真交待着运送事宜。
“换身农民的衣裳，加快脚程，不要耽误了事情。转道去了镇上以后，先多买几匹健硕的马与好车，务必亲自将这一批货，送到京城御史台黄大人的手里，交付的地方你知道。”
他自袖中摸出了几张银票，与一枚沉甸甸的令符交给了祁川。
祁川低低应了声：“是。”
“仇莽，你带三十个人佩上刀剑去护送，一切听从祁川指示便可，万不能多生事端。”
“放心吧池少爷！我们做保镖，专业！”仇莽爽朗一笑。“不过池家少爷，我倒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问吧。”池衍书合了竹扇，拍打着袖上的灰尘。
“也就几辆破车的事情，路途也远不到哪里去，犯得着带上我这么多弟兄？何故？”
池衍书目色转为严厉：“我身份不便，也是不得已才征用你们。今次这趟走的毕竟不是官道，徐太守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尚未离开此地界，危机四伏须得谨慎。”
仇莽发窘笑了两声：“可这一路……”
“包吃包住，酬劳丰厚，会在京城给你们安排个落脚地。”
“那便好，便好！”
仇莽从那夜开了眼界以后，早便不想再做什么肮脏低贱的土匪了，就等着这个金盆洗手的机会，听完这句话，立即心满意足。
如此，他花去半个时辰仔细选了人手，便由着祁川带领，浩浩荡荡地踏着山间小路启程，离开了黄金堡。
宁莞音目送一行人远去，而露雪环儿蒋晴等皆在寝阁内酣睡，自个儿一时有些茫然没了主意，只好上前，犹豫半晌开口。
“这次还要多谢你搭救。”
池衍书难得柔和了脸色：“不必客气，也要多谢你，助我找到这么好的帮手。”
宁莞音逆着光芒，有点睁不开双目，却能清楚看到他嘴角正掩了三分调笑，便微红了脸道：“深山老林的，还是快些回去吧……就不知该往哪边走？”
还得麻烦人家带个路。
池衍书听着她软糯的问语，却转身回了屋子，丢下一句话来。
“不急，先歇息半日再说，青峰寨里的美食还有很多。”
宁莞音顿时糊涂了。
难道这厮在这儿过上瘾了？穷山恶水之处，哪有什么美食。
无非是几壶果子佳酿，尚可入喉。
待到日斜时分，见到寨子门口摆放整齐的五顶雕花软帐的担轿，和一众抬轿的短衣小厮后，宁莞音才明白过来，这是池衍书留了心，早派了人手过来接她们。
山路崎岖，倘若徒步走回先宝镇的话，确实太让几个姑娘家的受罪。
“这人倒是个怜香惜玉的。”露雪坐上轿子欣然说道，“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谢谢人家。”
宁莞音莞尔，倒是环儿在一旁凉飕飕地曲解说：“这是他自个儿会享福，顺道才捎上咱们小姐呐！露雪姑娘可别被没心肝的欺骗了！”
身侧的蒋晴亦给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冷哼，不知何意。
宁莞音和露雪听言，只是相视一笑地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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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沉沉暮色渐渐压低，几顶雅致的软轿，终于在几家人家的殷切期盼中，悠悠荡荡地回到了先宝镇上。
池衍书与露雪归家的方向，便是和宁家顺道。而蒋晴早已走了岔路，和他们分道扬镳，径自回家报平安去了。
等到趋近宁府老宅门前时，宁莞音才诧异瞧见，原本活泼瘦挑的季冬，此刻竟变成了望夫石似的可怜样儿！他眼底落了两团青黑，一看就是因了两夜没合眼的倦怠缘故。
季冬深埋着脑袋，蹲在深色门槛边的砖地上，在忠心苦苦守着她回来……
宁莞音见此情景，却蓦然回想起了，从前家里与她朝夕相伴的那只温顺的金毛。不由地心头微微发酸，停了担轿走了下来。
季冬察觉到，自个儿头上被投下了一片阴影，便恍恍惚惚地抬眼去瞧，而他见了来人便是心尖儿一跳。
诸事大吉，诸事大吉，心里默念了五百遍，总算是显灵了！
只见自家主子正穿着身红艳艳的长衫，洛神临世般，安然无恙地立于他面前！季冬眼角一涩，当即哽了嗓子抽噎了两声。
他憋着委屈说：“二小姐！……您没事吧？县衙里都翻了天了也没能把您给寻回来，我都快没命见老爷了！”
宁莞音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无事无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快去备热水，二小姐我要好好洗个澡！”
季冬被她这番安慰，终是没能忍住眼泪，激动地捂着眼睛跑进了屋去。
“二小姐回来了！！！洒扫，做饭，备热水，都别停！！”
环儿摇头晃脑，用小老太太的语气点评道：“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毛躁躁的。”
宁莞音睨了她一眼：“你不也是个小丫头。”
却兀自在心底漾开了一圈柔情。
前世的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父母早早离异，从小到大也没个兄弟姐妹相伴，倒也独自过惯了。可活了二十多年，心里始终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
这趟上香之途虽说没出什么大事儿，却也如劫后余生，两世为人，静了一路也没能让她回神。而此时看见宁家还有人在念叨着自己，期盼着自己回来，现在这种感受……倒是无意填满了她心上的缺口。
这当真是梦寐以求的，久违的温情。
宁莞音打算对露雪和池衍书，礼貌地福个身子道个别，转过身去，却险些撞上某人的胸膛。
她吃惊的抬头望去，才发现池衍书竟不知何时，就这般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神出鬼没……
他凝着长长的凤眸，略有沉思地盯着她瞧了半晌，但也并不说话，真不知他究竟想要瞧出什么花儿来，目光灼灼的。
宁莞音稍稍后退了一步，柔声道：“多……”
“别多谢了，总是这般生分做什么。”池衍书打断她的话。
这人怎么总喜欢打断她？
“环儿，好生服侍你家小姐休息，这是檀松露，滴在浴汤里，可宁神祛瘴。”
池衍书继续瞧着宁莞音说话，话里却是在嘱咐着环儿，还扔了翠色的一小瓶“檀松露”给她。
环儿根本没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就伸手接住了，等到池衍书上了轿子走远了，环儿才大喝一声。
“他他他他他！他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主子了？！”
宁莞音望着池衍书离开的方向，凝固了表情暗想：这人可能大概依旧是……头脑不大清醒。
露雪曲起手指磕了磕轿栏：“小音儿，我走了呀，明儿再来看你。”
宁莞音回神：“哦，好好好，明儿来我家吃好吃的吧！”
露雪点点头，便由着人抬远了去。
等拐过了一个巷子，进了寂静无人处，露雪才松开了攥紧的手掌心。
她对着初升的月牙儿，心头一阵酸楚，蓦地，脸上流下了一行泪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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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别人都有亲人盼着回家……我呢？”
你何时才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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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时候，斑驳碎红的云霞拖着懒洋洋的日头转到了当空。不过是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前日里刚被浩大雷雨湿润过的土地，便被晒得爆裂开来，露出了其间深不见底的土蛛缝。
据说那夜，祁川脚踏翠枝，身披星月，与池衍书简单接了个头后，便转身飞奔去了妙行寺慈空的禅房里，三翻两倒的就将那一沓“藏得紧实”的售卖文书给找了出来。
两相比较之下，徐太守这帮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土匪，连藏东西都藏得这般不走心，可见他们有多么不将规矩二字放在眼里，胆大妄为。
当池衍书做出了这番总结之后，张光插嘴连连附和“是是是”，想我们做土匪那也是有讲究的，藏，那必是藏得深深了才行。
池衍书立刻回了他一记冷嗖嗖的眼刀子，张光仇莽一行人赶紧缩了缩脖子。
不过宁莞音心中仍是困惑。
要说这一国之下的清平和睦，任官的兢兢业业两袖清风，那都是表面现象，宫墙内外暗潮涌动，凭个大人物的嘴皮子翻上一翻，再浑浊的水也能给你说成是清澈的，全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刮民脂。她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腐败纠葛。
不过池衍书一介普普通通的富商阔少爷，官场断案的事情和他也没个关系，他怎么就知道得这般清楚？况且，也用不着他来上阵查案吧。
若说是为了他池家生意而牵扯到了里面，未免太牵强了些。
“只要有了这些个白纸黑字，慈空老和尚就逃不出大梁律例的制裁，余下的，便是将这共计五车徐太守的单子货物送去京里。届时人证物证契约文书俱在，方可定罪下搜查令。”
这是池衍书的原话。
“再余下的，那必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各个州郡怕是都要彻底地洗个牌，改头换面了去。”
听他所言，这一桩玉石案只是个引子。这帮贪婪又城府的老官员们，所涉足的又怎会仅仅只是这一桩？只怕朝廷拨款，盐粮，税务等等，连带着几家还背地里养了些“干儿子”做打手，发展个什么秘密黑色产业的，所犯之事那都是不在少数。
这一切的目的，便是要铲除这身后的“大人物”。
而这桩大案最终将会牵扯到哪一位大人物的神经，也只有到了结局方才知晓罢。
池衍书摇着把青竹折扇，日头将他俊秀挺拔的身影拉得半长不短。
他正站在干裂的山道上，对着祁川和仇莽认真交待着运送事宜。
“换身农民的衣裳，加快脚程，不要耽误了事情。转道去了镇上以后，先多买几匹健硕的马与好车，务必亲自将这一批货，送到京城御史台黄大人的手里，交付的地方你知道。”
他自袖中摸出了几张银票，与一枚沉甸甸的令符交给了祁川。
祁川低低应了声：“是。”
“仇莽，你带三十个人佩上刀剑去护送，一切听从祁川指示便可，万不能多生事端。”
“放心吧池少爷！我们做保镖，专业！”仇莽爽朗一笑。“不过池家少爷，我倒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问吧。”池衍书合了竹扇，拍打着袖上的灰尘。
“也就几辆破车的事情，路途也远不到哪里去，犯得着带上我这么多弟兄？何故？”
池衍书目色转为严厉：“我身份不便，也是不得已才征用你们。今次这趟走的毕竟不是官道，徐太守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尚未离开此地界，危机四伏须得谨慎。”
仇莽发窘笑了两声：“可这一路……”
“包吃包住，酬劳丰厚，会在京城给你们安排个落脚地。”
“那便好，便好！”
仇莽从那夜开了眼界以后，早便不想再做什么肮脏低贱的土匪了，就等着这个金盆洗手的机会，听完这句话，立即心满意足。
如此，他花去半个时辰仔细选了人手，便由着祁川带领，浩浩荡荡地踏着山间小路启程，离开了黄金堡。
宁莞音目送一行人远去，而露雪环儿蒋晴等皆在寝阁内酣睡，自个儿一时有些茫然没了主意，只好上前，犹豫半晌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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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日斜时分，见到寨子门口摆放整齐的五顶雕花软帐的担轿，和一众抬轿的短衣小厮后，宁莞音才明白过来，这是池衍书留了心，早派了人手过来接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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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倒是个怜香惜玉的。”露雪坐上轿子欣然说道，“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谢谢人家。”
宁莞音莞尔，倒是环儿在一旁凉飕飕地曲解说：“这是他自个儿会享福，顺道才捎上咱们小姐呐！露雪姑娘可别被没心肝的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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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莞音和露雪听言，只是相视一笑地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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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沉沉暮色渐渐压低，几顶雅致的软轿，终于在几家人家的殷切期盼中，悠悠荡荡地回到了先宝镇上。
池衍书与露雪归家的方向，便是和宁家顺道。而蒋晴早已走了岔路，和他们分道扬镳，径自回家报平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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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莞音稍稍后退了一步，柔声道：“多……”
“别多谢了，总是这般生分做什么。”池衍书打断她的话。
这人怎么总喜欢打断她？
“环儿，好生服侍你家小姐休息，这是檀松露，滴在浴汤里，可宁神祛瘴。”
池衍书继续瞧着宁莞音说话，话里却是在嘱咐着环儿，还扔了翠色的一小瓶“檀松露”给她。
环儿根本没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就伸手接住了，等到池衍书上了轿子走远了，环儿才大喝一声。
“他他他他他！他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主子了？！”
宁莞音望着池衍书离开的方向，凝固了表情暗想：这人可能大概依旧是……头脑不大清醒。
露雪曲起手指磕了磕轿栏：“小音儿，我走了呀，明儿再来看你。”
宁莞音回神：“哦，好好好，明儿来我家吃好吃的吧！”
露雪点点头，便由着人抬远了去。
等拐过了一个巷子，进了寂静无人处，露雪才松开了攥紧的手掌心。
她对着初升的月牙儿，心头一阵酸楚，蓦地，脸上流下了一行泪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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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别人都有亲人盼着回家……我呢？”
你何时才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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