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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蒙崖上,大雪纷飞,万点青翠尽消去。

    悬望眼,笋石如玉,沟壑腾烟,素拥紫府松罗云。

    一道白色的身影,立于风雪之中,与银光皑皑的天地交融同形。

    他的身侧,有一尊坐立的雪雕,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

    过了良久,那尊雪雕突然一阵轻颤,竟带得周围的山岩都震动了起来。那道白色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唯有须眉飘扬,衣袍猎猎。

    天地间猛然一下剧震,那雪雕倏地变成一团刺眼的光球,轰的一声碎裂开来。

    一道淡蓝色的身影扶摇直上,悬在了半空。

    随着那一声巨响,强大的罡风向周围扫掠而去,卷起了层层雪浪。

    “道容万象。”那道白色的身影飘然一动,右掌穿出,在空中旋拨了一圈。

    但见波光流转,他身前似乎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太极图。

    一阵奇异的水滴声响起,周围的空气随波而动,飞卷的雪浪撞上那一面若有若无的太极图之后,有如石沉大海,瞬间消弭于无形。

    白衣道人嘴唇轻启,口中念念有词。

    半空的淡蓝色身影忽然一声清啸,满空遽起大风,尽是虚影。

    过了半晌,那淡蓝色的身影倏地回到了地面,与那道白色的身影并肩而立。风雪将他披散的长发吹得往后飘扬,露出一张冠玉般的俊脸,此人竟是刘宸。

    那一道白色的身影,自然便是天道真人,他平静地道:“将你的感受说出来。”

    “我看到了白光,无穷无尽地将我包裹着。”

    “那是你心头的一团光亮。”

    “我的精神进入了一种极度的兴奋之中,身形在不断变大。周围突然寂静得可怕,就在我有些困惑之时,脑中忽地生出一丝杂念,光芒便消失了。”

    “可惜啊……可惜,道缘已与你插身而过了。”

    “啊?请真人解惑。”

    “若是你初窥了天道,当觉坐忘其形,神游方外,山河宇宙皆在我身之内,我身在天地万物之外,只觉心中一点光明。但是你没有,这是你埋藏在心间的那个情结始终未能解开的缘故,你心中始终放不下一个人。祖师早有训诫——俗念一生万缘皆休。”

    “我似乎有过这种感觉,但杂念一生,转瞬即逝。”

    “看来天意如此啊,你明日便下山去罢。”

    “真人,我再静坐一次试试罢?”

    “执念越深,机缘越远。下山去罢,将你的心结做个了断,否则一切休谈。”

    刘宸眼望远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天道真人遥指东南,长叹道:“昭凌,看见那边的烽烟了吗?”

    刘宸有些诧异,摇头道:“我只看见密布的寒云,哪有什么烽烟?”

    天道真人一手搭往刘宸肩膀:“就在云雾的那边,你用心去感受一下。”

    就在对方的手搭过来的刹那,刘宸顿觉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冰冷的城墙下,衣裳褴褛的军民,正冒着巨石和箭矢,撕声狂吼着往上攀爬,滚滚烽烟正从城楼的望台上冲天而起。

    望着城下潮水般而至的军民,守城的武将色变了,握刀的手已开始颤抖。

    这种感觉稍瞬即逝,刘宸脑中只留下了一个短暂的画面。他知道,刚才是天道真人为他开了一次天眼。

    天道真人将手伸出,便即收回,此刻双目微闭,略显疲惫,淡淡道:“荆州早已起了事端,朝廷至今未能征服,前不久,青州那边也闹起来了。”

    “如今的朝廷,对外失策,对内失德,四方动荡那是必然之事。”

    “这两次与以往不同,大有席卷中原之态势啊!”

    刘宸惊道:“真人,难道时机已经出现了吗?”

    “我隐隐觉得,天下大乱之时不远矣。但凡风起云涌,魔门必从中作梗,图谋天下,我对此很是忧心呐。流云子去了南方执行任务,至今未有消息,此时北方青州一带事起,他必定无法兼顾,而魔门中人极可能会混入其中,行不轨之事。”

    “真人想让我去青州?”

    “不错。我希望你能担任起巡察青州之重任,密切注视魔门的动静。除了你之外,我再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刘宸轻叹一声:“弟子哪能和陆师伯相比,恐怕力所不及,误了大事啊。”

    天道真人笑道:“昭凌,切莫小看自己,你虽然错失了机缘,与天道插身而过,但你毕竟也是半窥了玄机,放眼天下,能与你匹敌之人,亦为数不多矣。放心去罢,你的宿命正是归属于眼前这个纷争的世间。”

    刘宸微微一笑:“既然真人如此说,弟子登时底气十足。待我先将心中牵挂之事了结之后,便立刻前往青州。”

    天道真人摇头道:“不,你先回大雪山,替我做一回信使。”

    刘宸略感诧异,躬身道:“请真人吩咐。”

    “就在上月,洪元子从荆州发来急讯,绿林山一带发现魔门踪迹,双方两次交手中,洪元宗损了几名弟子。”

    “不对啊,洪元宗收徒极为严格,门下弟子个个都是高手,竟会吃了亏?”

    “对方先是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又有施毒高手埋伏暗中。你是知道的,洪元宗弟子稀少,本不是抗拒魔门的主力,能与魔门正面抗衡的,唯有奔雷、混元两宗。”

    “岂有此理,八成有毒龙教的人。”

    “当时,负责追踪的八名弟子中了敌人圈套,身陷重围,一场激战下来,仅有一人得以脱身,等洪元子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七名弟子皆已战死。”

    “这么说,荆州一带吃紧了?”

    “正是。你回到大雪山后,请你席师叔出山,领弟子百名,出巴蜀,奔荆楚。”

    “弟子得令。事态竟发展到如此地步了么?”

    “你昏睡了三年有余,这三年中,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今的形势,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真人放心,弟子就怕下山没架打,闷得慌,他魔门想要挑事,尽管来好了。”

    “可要收起你的野性,千万不要率先挑起事端,只要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尽量以和为贵,避免与魔门交恶。荆州的事情,魔门并未承认,这只是我们自己的推测。”

    “弟子理会得。青州那边,就我一人前去吗?”

    “不错,正因为发生了荆州的事情,我才不敢随意派人前去。你向来处事机灵,且久经磨练,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刘宸心中一宽,如此甚好,只要没有长辈同去,那便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他当下哂道:“真人放心,能杀我的人还未出世哩。”

    天道真人捻须道:“另外还有一事,你师父的谜案,流云子一直无暇兼顾,这本是你混元宗的事情,既然你已伤愈,便一并交给你去办罢。”

    刘宸欣然领命:“弟子责无旁贷。”

    天道真人摸出一个密封的锦囊,递到刘宸身前:“将这个交给你梅师姐。”

    刘宸一阵诧异,正想细问,但觉白光一动,眼前已失去了真人的影子。

    虚空中,一个声音渺渺传来:“我始终怀疑,你师父遇袭之事,与魔门有关,你去到青州之后,若是遇上魔门中人,可长个心眼,寻找蛛丝马迹。”

    刘宸转身环顾,入眼尽是茫茫白雪,哪有半个人影?

    这声音却是从何而来?看来,天玄录的功法,果真神乎其神。

    长安槐市,刘秀与邓禹在淡淡的晨雾中并肩而行,强华则忙碌地与人打着招呼。

    由于一年一度的太学府秋选盛典将至,这槐市便不分初一、十五,几乎每天都是热闹非凡,前来闲逛者络绎不绝。这不,天还没亮,便有人在这里抢占摊位了。

    “再过几日,便是秋选的日子了,你可做好了准备?”邓禹问道。

    刘秀白了对方一眼,哂道:“你是问我,是否已做好了认输的准备?我可告诉你,即便是输,也要输得光彩,绝不辜负了太学府的千百双眼睛。”

    邓禹大笑:“好,激流中安然若素,困难前举重若轻,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刘秀一拍对方肩膀,旋即也是一阵大笑。

    地面忽地传来震响,周围之人皆环顾左右,开始慌乱起来。

    二人对望了一眼,同声惊呼:“是马蹄声。”

    蓦地一阵战马嘶鸣,那边槐林中出现一片红色,正是京城的缇骑。

    当中一名将领把手一挥,两边的骑兵登时扩散开来,组成口袋状队形向这边围拢。

    那将领一声高喝:“所有人站到中间,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众人无不如临大祸,惊呼声响成了一片。

    邓禹道:“天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秀面容一紧,沉声道:“仲华莫慌,且静观其变。”

    槐林中到处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二人四下一瞧,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只这片刻间,通往外面的各路口已尽被缇骑守住。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是太学府的博士弟子,竟将我们都当做犯人了吗?”随着一声怒斥,人群中跃起一人,面容激愤地往前走去。

    嗖嗖几声,林中飞出几只羽箭。

    刘秀一见有人跃出便知要糟,他为了避免动作过大而引起缇骑误会,当下便如鱼儿般在人群中一钻,迅速往那人的方向而去。

    刚钻出人群,便听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啪啪两声,飞来的羽箭竟被那人击落两只,但也有一只穿透了他的左肋。原来此人自恃有几分功夫,便想强行出头,他一时的冲动登时带来了血光之灾。

    刘秀来不及为他惋惜,因为剩下的几只羽箭已往人群中飞来。情急中,他纵身而起,双手疾探,落地时手中已多了几只羽箭。

    人群中惨叫声起,两人中箭倒地。他未能接住全部的羽箭,还是有两只漏网,伤了身后两人。一人箭中大腿,尚不致命,只痛得哇哇大叫,另一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羽箭贯穿了胸口,此时已脸色煞白,口不能语,眼看便要不行了。

    周围的人见状登时吓得不敢乱动,胆小的已尿了裤子。

    刘秀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伤神不已。

    生出了这一变故,那边驰出数骑往这边而来,一名短须之人枪指刘秀,冷哼道:“好小子,看不出来还有两手,一会有你好受的。”

    刘秀凛然道:“各位将军,这里大多是些读书人,为何下此毒手?”

    “哼,抓的就是你们这种会武功的读书人。来人,带走!”

    他两侧各奔出一骑,长枪一伸往刘秀肩上架来。他又往身侧使一个眼色,一名骑兵便即跳下马来,提了一捆绳子往刘秀走去。

    邓禹已奔了过来,急道:“你们凭什么抓人?”

    提绳那人一声喝斥,往邓禹走去:“臭小子,活腻了是罢?”

    “各位军爷,有话好说……我们乖乖合作就是,这便退到中间去了啊?”强华拿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朝对方一阵点头哈腰。

    他一边朝邓禹连使眼色,一边拉住刘秀的袖子,往后面缩了缩。

    “小子诶,不要多事,否则连你一起拿了。”那人长绳一抖,当做鞭子使来,呼的一声朝强华抽去。刘秀叹了口气,掌上已聚起功力。

    邓禹见状大怒,斜刺里飞起一脚,将绳子踢开。

    提绳那人大吃一惊,对方这一脚使了暗劲,传回的内力竟将他胸口撞得一阵难受。

    “好家伙,又是个会武功的,一并带走。”随着那短须之人一声令下,他周围数骑登时长枪一挺将三人围住。

    “仲华,不要乱来。咱们向来安分守法,有何惧哉?”刘秀生怕邓禹情急之下意气用事,连忙出言相劝。

    “唉……”邓禹长叹一声,“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小子,你在胡说些什么?”提绳那人忽地一声喝斥。

    “他在说,军爷们好生威武。”强华笑呵呵地道。

    “滚!让你多事。”提绳那人一脚飞出,将强华踢翻,算是报了刚才丢失颜面之仇。

    强华痛得直咬牙,心中已将对方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邓禹脸上青筋暴露,似乎动手在即,刘秀连忙一脚伸出,将他脚尖踩住。

    但听那短须之人喝道:“所有博士弟子听令,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太学府去,若敢藐视军威,这就是榜样。”言罢指了指刘秀等人。

    见了这等阵势,在场之人哪还敢造次?纷纷排成长长的队伍,往太学府走去。

    那边有一骑快马忽奔而至,所到之处各军士纷纷行礼,高呼将军。

    但见那人身披重甲,腰佩长剑,仪容好生威武,他到了近前,伸手大喝一声:“不是太学府的人从这边走。”

    军士们让出一个口子,一些摆摊的书贩登时如蒙大赦,抹着汗快步离去。

    “我可要提醒一下各位,若是哪个博士弟子敢偷偷溜走的话,后果自负。”那将军手按剑柄,杀气腾腾,目光巡视着走动的人群。

    等不相干的人全部离去,他朝一旁的短须之人道:“各位君侯都在那等着哩,动作要快一点。”言罢策马而去。

    那短须之人闻言大惊,连忙催促各军士,加紧押送。

    到了太学府门前,刘秀和邓禹都大吃一惊,但见门口两边都有甲胄鲜亮的缇骑把守,手持斧戟的铁甲武士侍立于大门之内,瞧着像是宫中的卫士。

    看来果然是出大事了,且与宫里边有关。

    众博士弟子便如一条长龙般,缓缓进入太学府大门。刘秀和邓禹被视为危险人物,双手被缚不说,且被单独押送在队伍的最前面。

    瞧着前面领路的缇骑,刘秀侧脸道:“莫不是要去操练场?”

    邓禹道:“好像是的。唉,这是要闹哪出啊?”

    刘秀瞧了瞧手上的绳子,笑道:“这操练场咱们来过很多次了,可像今日这样别开生面地入场,还是头一遭。”

    邓禹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嬉皮笑脸的?”

    刘秀哈哈一笑:“仲华,你瞧瞧咱们今日这排场,前呼后拥的,多气派啊。”

    邓禹环顾四周,忽然失声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前方猛然一声锣响,长廊那头奔来一骑,朝这边打出手势。

    “停!”随着一声口令,领路的缇骑立时驻足,一名小将独自策马前遛了几步,朝奔来的那骑颔首行礼。那骑很快便到了近前,马上之人高声道:“传陈将军口令,大家从西南口入场,众博士弟子须在各自的经堂博士身前,站成队列。”

    “诺!”那小将在马背上恭敬地应了一声。

    待得那一骑转身而去,他忽然大手一招,继续前行,口中沉声道:“传令!”

    他身后登时有一骑调转马头,沿着队伍往后去了:“众博士弟子听令,入场后找到各自的经堂博士,站成队列……”

    穿过长长的廊道,眼前是一片开阔之地,这便是太学府的操练场了。此地本是用来举行重大的盛典,孝武皇帝时期,为了提高禁军将领的学识,朝廷曾先后派遣了大量武将来此求学,并定期选拔贤良之士。自此之后,这里时常会成为操练军士的临时场地,有武功底子的博士弟子,闲暇时也会来这里练练拳脚。

    平日里,这操练场极为冷清,鲜有人来,而此刻却是黑压压一大片人。

    四个出入口已封其三,只留下西南口。放眼望去,四周都有军士列队守卫,各出入口附近更是重兵把守,甲士如林。

    场中有南、北两座高台,远远便瞧见了台上那飘扬的旌旗和森寒的兵戈。

    刘、邓二人愕然相视,后者道:“瞧这架势,就跟皇帝来了一样。”

    刘秀轻笑道:“静观其变,见怪不怪。”他敏锐的目光向两座高台之上望去。

    南边的高台之上,立着几名武将,瞧他们那一身红色,应该都是京城的缇骑。北边的高台之上,阵势要庞大许多,三圈重甲武士,将高台围得密不透风,当中一张长案之前,分两排站了数人,个个高冠锦服,一瞧便知是显贵之人。

    一名身披貂裘之人扶案而坐,正品着香茶。其他人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显然对此人十分畏惧,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刘、邓二人被径直带到了北台之下,一名身穿鳞甲的高瘦之人走了过来,押送他二人的小将连忙舍下他们,迎了上去:“这位将军,在下有礼了。”

    那人沉声道:“干什么的?”

    那小将躬身一礼,道:“这有两名重要嫌犯,要请君侯亲自发落。”

    那人冷哼一声,转身道:“君侯正在与人商量重要事情,一会再说罢。”

    那小将追了过去,从腰带内摸出一锭碎银,塞到了对方手中。

    那人立时换上一张笑脸:“诶,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都是为陛下效命的同僚,还来这套?你这不是为难兄弟我嘛。”

    那小将见对方言语缓和,且已与自己称兄道弟,当下心中有数了:“请哥哥看在同僚的份上,仗义一把,若是耽搁下去误了大事,小弟担待不起啊。”

    那人收起银子,凛然道:“你别急,我这便上去冒死通报。”往前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咧嘴笑道:“这两人犯了什么罪?”

    那小将道:“此二人可谓胆大包天,竟敢藐视军令,阻挠我们缇骑执法。”

    “这还了得?我看此二人贼头鼠脑,定非善类,很可能与那件事情有关,这可是大功一件呐,若是你老兄得了大赏,可别忘了我啊。”

    “那是一定的。有劳哥哥了。”等那人离去,那小将暗地里呸了一声。

    邓禹心中暗骂一声:“这混蛋,竟把我们押来这里邀功了。如此看来,上面的人都是朝中的大人物,今日之事实在悬乎得紧啊。”

    过了片刻,那人走了下来,朝那小将道:“大司空有请。”

    刘、邓二人吓了一跳,王莽最信任的身前红人,王邑,竟然亲自来了。

    那小将闻言大喜,推着他二人便往通向高台的阶梯走去。那人却伸手将人拦下,嘿嘿笑道:“兄弟,人由我带上去,这是我们的规矩。”

    旁边另一名缇骑面容一紧,便要上前争辩。那小将连忙将自己的同伴拉住,朝那人讪笑道:“那就又要麻烦哥哥跑一趟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人把头一转,朝身后两名卫士道,“带上去。”

    等对方走远,那名缇骑怨道:“大哥,这家伙八成会给自己邀些功劳,我们辛辛苦苦抓来的人,他凭什么这样?”

    那小将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咱们缇骑的头儿不姓王呢?”当下啐一口痰:“这禁军卫士,真不是些东西。”

    刘、邓二人上得高台,但见两排武士夹峙而立,挡在身前。

    那身披貂裘之人朝这边瞧了一眼,当下轻轻招了招手,站在他右前方的一名白面武将立刻一声清喝:“带上前来。”

    身穿鳞甲的那高瘦之人朝押送刘、邓二人的两名卫士挥了挥手,那二人便识趣地转身离去,他遂将刘、邓二人往前一推,喝斥道:“还不快走!”

    邓禹满脸怒容的往前走了几步,心中愤愤不平,侧脸一瞧刘秀,却见对方依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神态,他不禁对刘秀的镇定功夫由衷佩服起来。

    到了长案之前,刘秀傲然而立,一言不发。

    众人见了刘秀的仪表之后,都觉眼前一亮,心中叹道:“此人好相貌啊。”

    那身穿鳞甲的高瘦之人单膝下跪,俯首道:“卫士丞邬恨尧,拜见大司空。”

    邓禹心中骂道:“瞧你这人长得龌龊,起个名果然也没个人样。”

    那身披貂裘之人果然便是王邑,除了他,当朝百官中无人有这等派头。

    刘秀正无所顾忌地打量着他,恰好对方的目光也往这边投来,与他碰个正着。刘秀将眉一横,毫不避让地迎向对方的目光,与其针锋相对。

    此人的权势,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为过。表面上他虽只为大司空,与大司马严尤,大司徒王寻平起平坐,但实权却远非另外二人能比,因为他是当今皇帝的堂弟,王寻却不是,严尤就更不用说了,只是一个外姓而已。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司马和大司徒的许多权力都落在大司空手里,他王邑才是诸公之首。

    从对方冷傲的眼神中,刘秀察觉到了一丝怒意,但对方自恃身份,没有发作。

    忽闻一声喝斥:“大胆狂徒,竟对大司空如此无礼!”说话的是那白面武将,经他这么一喊,周围的几名卫士登时紧张地奔了过来。

    那自称邬恨尧之人回头一瞧,见刘秀兀自立于自己身后,压根就没将周围的人放在眼里,他不由怒道:“见了大司空,还不见礼?”

    刘秀冷笑一声,指着他道:“我不信,大司空身为朝廷重臣,乃百官之表率,为人之楷模,懂礼乐而知法度,哪会与你们这种任性妄为的小人在一起?”

    那白面武将不由青筋暴露:“混账,拉下去军杖二十。”

    刘秀凛然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且慢。”那边传来一声喝止,“我有话要问他。”

    说话的正是王邑,他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四下登时鸦雀无声,两名卫士乖乖地将刘秀推到案前,侍立两侧。

    “你那一句任性妄为,连我也骂进去了啊。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呢?”

    “阁下究竟何人?”刘秀继续装傻。

    “年轻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阁下是怎样的人小子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这二十军杖下去之后,便见分晓。”

    “哈哈……”王邑忽然一阵大笑,“年轻人,好胆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不敢说。”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那白面武将不屑道:“刚才还卓尔不群地大放厥词,原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会吓得连个姓名都不敢说了。”

    “为何不敢说?”王邑似乎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越发有兴趣了。

    刘秀撇了撇嘴:“说了怕惹得诸位君侯不快,又要多打我军杖。”

    王邑讶然道:“你认为我们这些人就这么点肚量?哀国将,你来说说,咱们是这样的人吗?咱大新朝有这么不讲理的官吗?”

    一名雍容华贵之人走了出来,朝王邑欠了欠身,脸上堆满了笑容:“自然没有。”他转身朝刘秀道:“年轻人,你可以说了。”

    邓禹瞧此人面白须美,状极和善,眉目间实却隐着杀气,令人心底发寒。没想到他便是靠着两匮符瑞,从一介书生平步青云的哀章,当今四辅臣之一,也是皇帝的心腹。

    按说,四辅臣的地位,在大司空之上,那是绝对的高官,但他此刻面对王邑,也得毕恭毕敬,瞧人脸色,看来如今的朝纲政令,果真如同儿戏。

    刘秀故作震惊地道:“你……是当朝的国将?”

    “你以为呢,这能乱说的吗?冒充朝廷官员,可是杀头大罪。”

    刘秀指着长案那边道:“那他……”

    “放肆,那是王大司空。”

    刘秀知道是时候了,当下一抖下裳,拜伏于地:“大司空在上,请受小子一拜。你老人家一定要替小子做主啊。”

    王邑见刘秀突然施行大礼,亦觉脸上有光,欣然道:“究竟什么事?起身说话。”

    刘秀站起身来,欢悦道:“大司空果然气度非凡,那小子便放肆了。小子姓刘,南阳人氏,由于出生那年,田里丰收,屡现嘉禾,父母便给小子起名刘秀。”

    “噗——”王邑呛了一口茶。

    众皆失笑,唯有那白面武将身后有一名道人,闻言之后脸色大变,如遇难事。他闭目沉思了片刻,又掐着指头算了一阵,才冷静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刘秀尴尬地道:“我知道,这也是当今国师公的名讳,失敬了。”

    王邑忍住了笑,捻须道:“原来如此,不过也无妨,国师公不在这里。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我做主吗?还不快快道来?”

    刘秀欠身道:“请问大司空,替无辜的人挡箭,犯法么?”

    “嗯?这究竟怎么回事?”王邑目**光,朝那卫士丞瞧去。

    那自称邬恨尧的卫士丞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白面武将有些看不下去了,喝道:“大司空问你话哩,人是怎么抓来的?”

    邬恨尧伸手抹了一把汗,诚惶诚恐地道:“人是……几名缇骑抓来的,说他有藐视军令,阻挠执法之罪,具体的情况,属下……不知……”

    “哼!”王邑脸有愠色,侧目朝那白面武将瞧去,“卫将军,你的属下就是这样为朝廷办事的吗?事情的缘由都没有弄清楚,便将人当做嫌犯抓来,厚颜邀功,还自称慧眼识奸,一瞧就知道对方不是善类,真是贻笑大方。”

    那白面武将忙自责道:“大司空息怒,都是我领军无方,日后定当严加管束。”当下走出几步,一脚便往邬恨尧踢去:“混账东西,还不滚下去将那几名缇骑带上来!”

    邬恨尧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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