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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释名》

    上党从地名上便昭示了他的特点,整个郡都处于群山环绕之中。

    北有羊头山、界山、沾山,西有霍大山、析城山、发鸠山,东有西山、隆虑山、大号山,南有太行山。

    这一道道山脉围出一大片盆地,便是上党。

    颜良安全无事地穿过井陉道,来到上艾城,休息了一日后,直接往西南出发,继续走山道进入了上党。

    在上艾城时,上艾营督昌琦极力相要跟随颜良同行,但却被颜良断然拒绝。

    开什么玩笑,自己是去招募贤才,又不是打打杀杀,带上这只会添乱的莽夫作甚。

    由于颜良此行的目的是机密,对外只是宣称有一部营兵来到上艾换防,根本就没有透露颜良等人前来的消息,连住宿都全部在兵营之中将就。

    此刻的上党、太原各地山谷之间,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山贼寨壁,颜良也不敢大意,遣了半数扈从卸了衣甲提前往南打探道路。

    当他本人出行时,亦着了便服伪装成地方豪族出门游猎。

    虽然这片地带山贼众多,但颜良一行前呼后拥,少说也有百余刀弓俱全的扈从,一看就很不好惹,所以也没那不长眼的蟊贼前来滋扰,成功穿过山地来到上党谷地之中。

    根据崔琰的指引,张臶如今正居于羊头山以南,铜鞮县以北的羊舌乡中。

    从上党最东北角的沾县到羊舌乡有约两百里路,虽说是进了盆地,可一路上仍旧是矮丘密布,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县乡之间的道路也坑坑洼洼年久失修,走得颇为辛苦。

    进入上党的第三天上,一行人终于行入了铜鞮县界,他们没兴趣入铜鞮县城,中途直接折道往羊舌乡而去。

    将将要入羊舌乡时,看到远处有一片宫城的废墟,虽然楼台倒塌,宫墙颓败,但仍旧能辨别出昔日的巍峨雄壮。

    颜良问道:“此是何处故城?”

    崔琰来过此地,知晓此事,答道:“此乃晋平公所造铜鞮宫,据传是造别宫以镇北地狄夷,不过晋国此后势力衰弱,为三家所分,此宫亦随之废弃。”

    颜良听说是此事,便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晋主坐视诸卿交相攻伐而不能制止,是为无威,见三卿横暴而借齐鲁之兵讨伐,是为无智,讨伐失败被迫出逃,是为无能。无威无智无能,失国在所难免,便是再多雄关宫城亦无所恃凭。”

    随行之人大都点头赞同,唯有崔琰心中暗自琢磨,晋主如是,如今的汉主又何其相似也?

    何进执政,邀董卓虎狼之兵进京诛宦官,何其失智!

    诛宦官不成,自身反被宦官诱杀,何其无能!

    天子被鸩杀废立,汉室威严何在?

    今上被挟裹流落西京,又奔逃回东京,最后为曹孟德送去许县,直如傀儡,何其不幸!

    各地军阀但为私利交相攻伐,朝廷之命直如废纸,悲夫哉!悲夫哉!

    颜良说话此话之后就把这劳什子的铜鞮宫抛在脑后,却没曾想引发了崔琰好一阵感慨。

    在羊舌乡以东五里处,颜良命队伍停了下来,说道:“我等一路前来风尘满身,若如此前往多有冒昧,还当择一地更换衣装后再前往拜见。”

    崔琰见颜良说得郑重,也附和道:“明府所言甚是,此处向南五里是铜鞮侯在城外的庄子,在下去岁游历到此时亦寄宿在彼处,铜鞮侯颇为好客,不若我等再去叨扰一番?”

    颜良笑道:“此来名义上是季珪兄为主,就全凭季珪兄吩咐了。”

    在崔琰的指引下,颜良带着田灿、张揖、颜益、韩高等人前往铜鞮侯的庄子。

    他们一行只带了十余个扈从,至于其他大部分的扈从分散开来各自寻找驻歇地点,不然数百人呼拥而去,怕是旁人看到还以为山贼打劫,哪里敢放人入门。

    铜鞮侯的庄子说是庄子,但庄子的墙壁高达丈余,庄墙上还有人来回行走巡梭,庄院四角还有高达三层的箭楼,庄门所用的圆木极为坚固,倒像是个弱化版的城池。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上党近山,此处黑山贼极为嚣张,各地富家大族正是贼人们最喜欢劫掠的对象,故而富家大族不得不修筑庄院防备可能面临的贼人攻打。

    颜良一路行来,道路两旁多有此类堡寨,时人称之为壁,取壁垒之意。

    铜鞮壁箭楼上的巡丁早就望见了颜良一行人,提前把寨门合上,老远就扯起嗓子吼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崔琰看了一眼颜良,颜良点点头,崔琰答道:“我乃清河崔琰,去岁曾来此处拜见过铜鞮侯,还请相告于铜鞮侯。”

    崔琰的声音不高,对面好像没听清,又问道:“你说什么?”

    颜良朝牛大使了个眼色,牛大便上前用他那牛嗓子吼道:“清河崔君前来,还不快快通禀!”

    牛大那嗓门极大,显然把对面也吓了一跳,对面的巡丁好似与楼下之人商量了几句,然后那壁门打开一线,有数骑出来壁门往颜良他们行来。

    那数骑来到十余步处,为首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认出了前方的崔琰,拱手行礼道:“果然是清河崔君,不料崔君离去不久又复前来,我家君侯若知晓定然欢喜。”

    崔琰道:“可是刘庶子当面?”

    对面年轻骑者见崔琰认出了自己也颇为高兴,答道:“在下正是刘胤,不知崔君身旁诸位如何称呼?”

    崔琰道:“此皆我之友朋,欲要一同往谒子明公,故而前来借宿。”

    刘胤道:“既是崔君之友朋,想必君侯亦有意结交,不过崔君随从众多,却是……”

    见刘胤面现为难之色,颜良道:“无妨,我等随从不必入壁中,只需遣人指引在庄外休歇便可。”

    刘胤见对面之人颇好说话,便道:“诸君且稍待,我这便入内通禀。”

    在刘胤入内通禀的时候,崔琰也把铜鞮侯的情形与颜良作了简短介绍。

    这铜鞮侯名叫刘绪,祖上巧了,和刘玄德是一个祖宗,都是那多子多孙的中山靖王之后。

    不过刘绪这一支混得还马马虎虎,至少如今算是个亭侯,所以说刘绪的爵位全称应当是铜鞮亭侯,这铜鞮亭的名字由来自然是远处的故晋铜鞮宫。

    依照汉家制度,县侯封邑称之为侯国,乡侯、亭侯均不置侯国,唯食封而已。

    食封千户以上的侯爵可置家丞、庶子各一人,不满千户者,不置家丞,唯置庶子一人。

    而刚才那人便是铜鞮亭侯刘绪的庶子刘胤,刘胤也是刘绪这一支的远房亲戚,因为颇为精明能干便被任为了庶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虽说刘胤担任的庶子是铜鞮亭侯唯一的属官,算是侍从官的一种,不过铜鞮亭侯本身就没有封邑,只是食封而已,刘胤这个庶子也就相当与一个大管家罢了。

    不一会儿,刘胤去而复来,同时壁门大开,诸多壁中巡丁夹道欢迎崔琰一行入内,而除了牛大之外的十来个扈从则被引去了庄外的一处屋舍里歇息。

    铜鞮侯刘绪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生得颇为富态,显然战乱的年代对于他一个富贵闲人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刘绪早就在正堂台阶上等候,见崔琰等人走近,更降阶相迎,说道:“前时崔君离去,本侯深觉遗憾,不料崔君竟又复还,幸甚幸甚!”

    崔琰上前行礼道:“在下见过君侯,又来厚颜叨扰,望君侯莫怪。”

    刘绪笑道:“哈哈哈!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也!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

    崔琰一一介绍道:“此皆是我冀州俊杰之士也,钜鹿田灿,字伯然;清河张揖,字稚让;钜鹿颜佑,字立本;安平颜益,字公利。”

    在崔琰的介绍下各人一一与刘绪拜见,只不过介绍到颜良时并未用本名,而是借用了么弟颜佑的名字。

    刘绪虽只是个富贵闲人,但显然也有几分眼力和手段,不然这些年并州白波贼、黑山贼频频,也不能保全己身。

    他看向田灿、张揖、颜益等人时也不乏赞赏之词,但大都是些场面话,唯有介绍到颜良之时,刘绪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目光在颜良身上停留了不少许久,赞叹道:“颜君真昂藏伟丈夫也!

    颜良笑着答道:“君侯过誉了,不过是生得粗壮些罢了。”

    刘绪道:“不然不然,颜君器宇轩昂不怒自威,自有一股恢弘气度,一眼望之便知非寻常人也!”

    颜良哈哈一笑,说道:“如此,在下便承君侯吉言了!”

    刘绪问道:“二君自冀州来,又姓颜,可与常山国相有所瓜葛?”

    颜良心想这家伙倒能联想,答道:“君侯好眼力,我二人倒的确与常山相份属同族。”

    刘绪笑道:“本侯久仰常山相大名,惜未能得见如此英雄人人,甚憾甚憾,今日见两位颜君气度不凡,足可知颜氏佳士乎!”

    崔琰见二人没完没了,也怕刘绪继续问下去出纰漏,说道:“君侯莫非不欲请我等入内乎?”

    刘绪一拍脑袋道:“哈哈,我得见旧友新朋,竟忘请诸君入内了,失礼莫怪失礼莫怪!”

    诸人随刘绪入到堂中,分主次坐下,崔琰才道明来意,刘绪自无不允,说道:“诸君能光临寒舍,足使蓬荜生辉也,只管在此住下,绪也好时时与诸位贤达交游一二。”

    由于众人行了不少路,又在铜鞮侯别院耽搁了不少时间,待各自沐浴更衣完后,已经接近入暮,此刻再去拜见长者固非所宜,便在刘绪的盛情邀请下入席饮宴。

    酒过三巡之后,刘绪便提及了去年的中州大战。

    由于这年头消息闭塞,尤其上党之地四面环山,又处于袁曹双方的交界之处,故而各种小道消息乱传,但谁都不知真假,许多人只知道去年官渡一战,袁大将军吃了不小的亏,但具体如何却不得而知。

    刘绪见众人从冀州来,且还号称与常山相是同族,便问道:“听闻常山相在去岁之时,屡破曹逆,力挽狂澜,绪敬之佩之,惜不能亲眼得见,不知究竟,诸君可能为我分说一二?”

    颜良与崔琰互视一眼,微笑道:“君侯盛情款待,我等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关于去岁那场战事,区区倒是知道一个说法,却也不知真假,便道来与君侯下酒。”

    颜良遂把那场大战择些大略说了,为了符合酒场吹牛的效果,细节处自然做了些夸张处理,听起来效果极佳。

    刘绪、刘胤等人俱都不通兵事,也丝毫听不出有何不对,只觉得比以往听到的任何一个版本都激动人心。

    二人时不时插言问上一两句,颜良都能随口应答,皆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亲临战场一般。

    当听说在白马设伏,毁坏了桥梁差一些就拿下曹孟德时,刘绪不禁一拍大腿大叹可惜。

    当听说颜良救援乌巢却晚了一步,整个粮仓被尽数焚毁时,刘绪紧张得不得了,连呼要遭。

    当听说河北军在官渡被连破数营,不由感叹时局危殆,曹贼凶逆。

    最后听说颜良带兵走水路绕后奔袭,会同了张郃、文丑等人救下沮授,遏制了曹军的攻势,使得官渡战事避免了一败涂地后,对颜良的神来之趣÷阁赞叹不已。

    刘绪道:“讨逆将军用兵如有神助,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实乃汉室莫大功臣。此杯酒,为大汉贺!为讨逆将军贺!”

    座中诸人见状也纷纷举杯响应。

    去年因为袁绍的檄文传遍天下,尤其是冀并青幽等地,更是大肆宣传,使得人人皆以为曹孟德是汉室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刘绪作为刘汉宗室,自然愈加愤恨曹操的举动,如今听得颜良挫败曹操的奸谋,不由心情激动,喝完了杯中酒,放下酒杯道:“值此壮举,怎可无乐,来人,唤女王来为客人抚琴。”

    PS:《上党记》曰:“晋别宫墟关犹存,有北城,去晋宫二十里,羊舌所邑。”《左传》成九年晋执郑伯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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