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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良却没有直接答沮授的话,反问道:“先生看来,如今曹贼与我河北之势,孰优孰劣?”

    沮授叹了口气道:“若说南下之时,自然是我河北为优而曹贼为劣,不过如今遭逢官渡大败,此消彼长,已是难以分说得清。”

    颜良道:“按先生之意,如今即便曹贼之势强,也只不过比我河北强得有限,然否?”

    沮授道:“正是此理,我河北虽受挫折,仍有带甲之士十万,精骑两万,曹孟德亦不敢小觑。”

    沮授所说的兵马虽然是实数,但十来万兵马要分开驻守四个州,摊薄下来就有限得很了。

    颜良答道:“既如此,眼下虽然曹军势盛,可我河北亦不无还手之力,先生又何必徒增烦恼?”

    沮授也明白这一点,但眼看着袁曹双方攻守易势,他自然而然地就忧虑了起来,说道:“吾亦知之,只是眼下遭逢败绩,大将军身体又欠佳,邺城之内人心惶惶,如之奈何?”

    颜良笑笑说道:“既如此,先生不更当镇定自若,以坚内外之心么?”

    沮授只是为眼前局势所迷,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被颜良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些明悟,说道:“也是,是我当局者迷了。那立善说与曹军处处接壤乃是好事,又如何解?”

    颜良说道:“眼下我军与曹军处处接壤,于守御一方的确极为不利。”

    说到这里,颜良突然想起某部电视剧中的著名台词,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军大可不必死守,有句话说得好‘寇可往,吾亦可往。’”

    沮授闻言眉头一挑,说道:“立善说的是,与其对攻?”

    颜良说道:“对攻倒也不必,若敌势汹汹,但固守可也,一待敌势疲弱,则可寻薄弱之处侵攻,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不正是数月之前,先生向大将军所建言之策么?”

    沮授捋着胡须,眉头舒展开来,说道:“不错,不错,处处接壤,倒也是便于我军出奇兵袭扰。”

    颜良又道:“不管兖州战况如何,心疼的都是曹孟德,大将军的根基在河北,即便兖州尽数得而复失,亦不可惜。可曹孟德则不同,东郡、陈留、济阴诸郡均为兖州腹心之地,若久历战火,则曹军难以生息,久而久之,则我河北愈强而曹贼愈弱也。”

    沮授也笑着道:“立善不光有统兵之能,更兼有筹划之才啊!此番见解,竟与田元皓不谋而合。”

    沮授所说田丰的见解,自然是在河北军南下之前,对袁绍的劝谏,曾说道:“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里面的核心思想便是打持久战,不停对敌人保持骚扰,利用充沛的资源优势来拖垮曹操。

    颜良之前也听说过田丰的见解,细思之下好似是有点相似,此刻听沮授正好提及田丰,便顺势道:“公与先生对田别驾之事如何看待?”

    提到田丰,沮授的情绪也低沉了下来,说道:“原以为,大军返归后,田元皓不日就能获释,不料竟迁延至今。”

    颜良道:“那先生有何办法?”

    沮授叹了口气,他与田丰打交道不少,知道田丰的脾气比自己更为刚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十分顽固,且他资格够老威望够高,言辞之间往往不留什么余地。

    之前劝谏袁绍的时候语气态度都十分强硬,故而被袁绍以妨碍军心的名义下狱,如今久久不能获释,定然是袁大将军心里仍有芥蒂未消。

    更兼之如今郭图被罢,逢纪更受袁绍重用,而逢纪又与田丰往日矛盾颇深,沮授也觉得这事很难办。

    沮授想了一下后说道:“不若我面见明公之时,为其分说一二吧!”

    颜良听出沮授的语气显然没什么把握,心里又因为知道田丰会遇害而比较忧急,说道:“如今司兖之地尚未靖平,曹贼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时,田别驾长于权略,乃是极大的臂助,公与先生还当尽力相助才是。”

    沮授对颜良如此用心营救田丰也感到奇怪,他再度思忖片刻后,突然联想到司兖之事,说道:“某倒是想到一个法子,或可助田元皓摆脱困局。”

    颜良一听有办法了,连忙追问道:“有何良策?先生快讲来听听。”

    沮授说道:“大将军注重颜面,若是田元皓出言恳求,则大将军必无见责的道理,此事难就难在田元皓性子刚强,必不肯出言请求。”

    颜良一听就是这个道理,不由也眉头跟着皱起。

    沮授继续说道:“然则如今形势更易,若田元皓知悉眼下形势,定然会赞许汝之见解,亦是坚持其当日的洞见。田元皓此人虽性格刚强,但公心可嘉,若让其上书一道,分析如今形势应对,亦顺理成章。只消让此书递于大将军案前,则田元皓之困自可迎刃而解。”

    不得不说,沮授的这个办法不错,让田丰秉持公心,上书建言如何妥善解决司兖形势,正可在如今人心惶惶的局势之下宣扬对河北军,对袁绍有利的方案,或许真能让袁绍看得心头大悦,就此放了田丰。

    颜良笑着赞道:“先生此计甚妙,某这便去邺县狱中知会田别驾。”

    不过,颜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沮授又说道:“只不过,田元皓说话行事不知禁忌,若是其上书之中夹缠了些别的话,可就弄巧成拙了。”

    “啊?!那又怎么办?”

    沮授也对这个老朋友的脾性觉得有些头痛,说道:“哎!只能看田元皓下趣÷阁时候的心情了。”

    颜良对于这种博运气的事情很不认可,若是当时田丰脾气不太好,岂不是好事做成了坏事,他挠着头想了半天,突然道:“公与先生,你看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可好?”

    沮授一听,也笑道:“立善果然有狡诈之称,便就这么办吧!”

    辞别了沮授之后,颜良回到宅中,令梅娘准备了一席酒菜,就换了身寻常衣衫,走后门出门,往县狱而去。

    狱掾因为得了审配的提点,十分客气地亲自引了颜良进入牢房。

    田丰由于不是等闲人犯,不知什么时候就能起复,故而狱卒也不敢怠慢,分了个独立的囚室给他。

    当颜良进去的时候,田丰正面对着囚室墙壁上开的小窗看书,一边看一边还仰头沉思,即便是有人进入狱中的动静亦未能令他转身相顾。

    狱掾低声吩咐道:“将军,莫要耽搁太久,不然小人也难做。”

    颜良点点头,拉住狱掾的手,把一串沉甸甸的东西塞到狱掾手中,狱掾便识趣地不再多话,打开囚室的门便退了下去。

    颜良进入囚室中,倒也不急着说话,转而打量囚室里的环境,发现囚室的床铺虽然简陋,但铺的席垫比较新,被褥案几俱全,显然待遇还不错。

    田丰头也不回地道:“不是与汝说了,无事莫要来此地,好好在家中读书。”

    颜良略略一诧,不过马上就释然了,田丰多半是把他当作田灿,所以正出言教训呢。

    颜良也不着恼,把带来的食盒打开,将酒菜一一布设在案几上,更从锡壶里斟了两杯酒来。

    正在看书的田丰鼻子嗅了嗅,好似闻到了什么味道,惊讶道:“咦!你竟带了酒来?”

    颜良笑道:“那元皓先生是否赏光,饮上一杯?”

    田丰听到声音有异,忙转身过来,因着背光,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方才看清来人,惊讶道:“原来是颜将军,幸会幸会!”

    颜良也不顾地上干不干净,在案前一屁股坐下,说道:“酒菜已布好,先生还不入席吗?”

    田灿虽然三天两头会入狱探视田丰,但吃食被褥书册等物好带,酒却是不让带的,即便带了也会被狱掾在查验的时候没收了去自己享用,叫是今天颜良来访,狱掾才不敢查验。

    田丰自从袁绍南下后就被看押起来,在狱中也待了有半年多时间,中间一直没闻过酒味,饶是他平日里并非嗜酒之徒,也有些垂涎。

    且田丰也好奇颜良为何会贸然来访,要知道收押他下狱是袁绍亲自下的命令,若是被人得知颜良来探监,难免会引人言语。

    见颜良相邀,田丰便也不推拒,在案几另一头坐下,端起酒杯便向颜良遥遥示意,然后一口饮尽。

    “好酒!竟有一股梅香。”

    “元皓先生端得识货,此酒乃是贱内梅娘于今春亲自采摘梅花阴干,又于今夏取新鲜梅子,一同酿造而得,封于梅树之下,于日前方才取出。”

    田丰赞道:“梅娘采梅花,取梅子,酿梅酒,藏梅树下,梅香醉人,好!好酒!”

    “好句!好句!”

    在二人的应答中,田丰不知不觉已经干了三杯,然后就在颜良要继续为他斟酒的时候,田丰却把手往酒杯上一盖,直直看着颜良道:“将军备下好酒好菜来见某一个戴罪之人,不知有何见教?”

    颜良见状便也顺手放下酒壶,说道:“先生何罪之有啊?如今大军受挫而返,大将军必会见重先生才是。”

    虽然在狱中,田丰倒也不是对外边的形势孤陋寡闻,大约已经知道了官渡之败,如今听颜良如此说,便有些语气萧索地答道:“见重?呵呵呵!能否再见天日亦未可知也!”

    颜良故作惊讶地道:“先生何出此言?”

    田丰瞅了一眼颜良,至今仍搞不明白他为何而来,不过田丰向来口无禁忌,想说啥就说啥,也不怕传扬出去,便道:“大将军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必能赦我;战败而怨,内忌将发。若军出有利,当蒙全耳;今既败矣,吾不望生。”

    颜良听田丰口无遮拦的这么一通说,不由左右顾视,发现并无他人这才略略心安,便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移话题道:“先生可知,如今我河北与曹贼之军势犬牙交错,随时会再度萌发一场大战?”

    田丰虽然听田灿提过南边的战事,但田灿自己都不甚了了,哪里又能说得清楚,此刻听颜良提起来,也有些好奇地道:“将军方自南边返归,可与某分说一二?”

    颜良便一五一十地把他所了解的南下战事详情道来,从白马一直说到官渡,用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期间说到精彩之处,很是博得了田丰的阵阵喝彩。

    一边说,颜良还一边劝着田丰用酒菜,田丰有了战情下酒,便也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很是惬意,待到颜良把南下战事讲完,案上酒菜也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

    当听到最后颜良、张郃、文丑等人与曹军众将战了个难分高下后,田丰把酒杯重重盖在案上,喟叹道:“哎~!若无乌巢之失,导致军心丧败,曹孟德何敢陈兵于野,与我河北军正面搦战!”

    颜良怕他又说什么怪话,连忙再度为他斟满了酒,说道:“如今曹军虽胜了一仗,然则我军亦占下司兖三十余城,亦不能说无所得。先生以为,今后形势会如何演变?”

    “陈留、东郡、济阴之于曹孟德,有若魏郡、赵郡、钜鹿之于大将军,其必不能任由河北占据,曹军稍缓之后,定会北上用兵。”

    颜良问道:“那先生以为,司、兖之地,该守还是该弃?”

    田丰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既得之,自不能轻易舍弃。”

    颜良又道:“可曹孟德经营兖州日久,深明地理,其地又无黄河天堑阻隔,彼处处可攻,我军又当如何处之?”

    或许是田丰并未亲身经历那场大败,又或许是旁观者清,他并没有如沮授那般陷入如何被动应对的窠臼,而是答道:“彼既处处可攻,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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