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螺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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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斜阳映霞，空海披金，这才尽欢而散

    二人别过夏炎，泛舟更向西岸飘去

    原来青衣巖乃是一个孤悬灏海的山岛

    又在海面划了半个时辰，这才来到海西的螺髻山主峰脚下，却见一个妙龄稚女在垂柳绿绦下殷勤守望，一眼望去，不是黎春又是谁耶

    那黎春见到二人，忙飞奔过来，两手抓了柳叶的衣袖，又蹦又跳，欢叫道，师父，你终于来了，又四处张望，唤一声，丛云姊姊，你看谁来了

    但见丛云树后现身，上前盈盈敛衽，幽幽道，小婢见过岫主，还有东方先生

    柳叶自是眉开眼笑，上前捋捋丛云的乱发，道一声，辛苦你啦，丛云摇了摇头，一行清泪飘落风尘

    东方嘻嘻笑道，丛云姑娘潇洒不羁，何以今天忒地多愁善感邪，话声未落，已然率先望山间小路行来

    四人均是步履轻捷，连袂漫叩，螺髻山并非甚峻，也就燃烬一炷香的工夫，已然攀上峰顶

    夜色如水，眉月当空，但见松柏翕峙，鹎鸟迩咻，原来峰顶乃是一方坪地，又有一围白墙青瓦的道院，掩映在甓岩花树之间，早有一介女流出来相迎，俯首细语道，属下曾芳恭迎岫主大驾光临，我红梅道院早已打扫庭除，引颈翘望

    柳叶呵呵笑道，都说天璇妹妹素心无染，言少意笃，何必如此繁文缛节呢

    话声未落，忽听得一阵欢声雀跃传来，又有十余堇女流飞出院来，上前团团围住柳叶，又是莺莺燕燕，或敛衽，或叩拜，或唱颂，或祈祷，一时之间，好一番热闹

    柳叶一一郑重见礼，竟是叫出每一个小炫女的名字，不是牵手问候，就是摩顶祝福，直到排在最后的几个附近的樵夫，佃农，柳叶也是一一问候，善加护持

    又有一家佃农上前唱喏，这位是雕侠罢，请随我来

    东方辞过柳叶，便随那一条瘦小的汉子望后山琅琅去也

    小路崎岖蜿延，二人来到一畦山阴菜地

    西岅高地的几株麻栎树下，又见一间青峤硐屋

    东方不禁暗自咋舌，要在峤壁间凿石而居，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洒下多少汗水，又见那佃农虽然瘦瘦小小，却是大手大脚，雷厉风行，可见也不是臃赘之身，登时心生好感，请教如何称呼

    那农夫哈哈一笑道，都说雕侠青白眼色，睥睨天下，今天听此一问，敝人甚为荣宠焉

    当下说了名号，原来叫做萨伍丁

    五丁开山，嘿嘿，厉害

    二人来到屋前场院，竟听得吱吱几声，一头金毛猕猴从树上窜了下来，纵到伍丁的肩头，定睛望来，东方见它琉璃双瞳，精光四射，也是暗暗称奇

    萨伍丁从怀中抓出一把胡桃，那猕猴抢了胡桃，跳下地来，又是唧唧几声，望峤边树林去了

    但见伍丁左手伸了出去，拎住硐口封岩的镂空抓手，挥洒之间，便把巨岩推倒一边

    二人这才钻进峤屋，伍丁点了火烛，只见开间宽敞，石桌，石凳，石龛，石刻，石榻，一应俱全

    那伍丁似乎惜言如金，倒也颇有隐人霄壑，一时胼胝而栖，东方客随主便，一夜无话

    翌日萨伍丁早早就出门去了，东方穷极无聊，便下榻溜达，但见这儿真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连生火做饭的家什都不见踪影，倒是那对面的石壁间勒有铭文，不禁把封岩移开，光线一时溢满硐窟，反射在岩壁上，流光泛滥，璧生涟漪

    凝神望去，乃是一段经文

    俭于听可以养虚

    俭于视可以养神

    俭于言可以养气

    俭于私可以护富

    俭于公可以保贵

    俭于门闼可以无盗贼

    俭于环卫可以无叛乱

    俭于职官可以无奸佞

    俭于嫔嫱可以保寿命

    俭于心可以出生死

    是知俭可以为万化之柄

    东方心下大奇，此乃之前在青衣巖所听闻过的夏炎才出示的丹册，何以早已刻在岩壁之上，实在是颇为费解，东方摇了摇头，便佝身出来峤屋，一嗅之下，望风信水渠之所行来

    不过点茶工夫，已然来到林下一眼泉边，冷泠俨俨，汩汩溢流

    东方掬水洗漱一番，又梳理发簪，整饬衣襟，这才洋洋然踱了出来，望山顶爬来

    待到一饭的工夫，这才攀到山脊，回头一看，红梅道院已在主峰下面，盘踞在东南方向梅岭一嵎，原来昨天所处并非螺髻山绝顶，东方更向上行，隐隐望见绝顶之上似有一岩，岩上又有飞檐碧亭，飘出煦煦的霞烟

    东方精神一振，正待一鼓作气，会凌绝顶，忽听得一阵歧岐尖叫，正是昨晚见过的猕猴，在西岅树梢间一闪而过，东方大奇，径向发声之所赶来

    一路辨味尾随，只见那金丝猕猴蓦地从藤蔓间荡出，扑向一窠树洞，也是电光火石之际，一团白色的物事从树洞中窜了出来，径向东南山下逃去，东方凝神一看，正是江蟾，那知竟逃离道院，更向海薮风信逸去

    东方见它想往自由，机敏通灵，倒也有意成全于它，也就袖手隐身，任它从一侧不远处掠过

    正在恍惚之际，忽听得几声虩虩怪笑，一人早已守在路口，左手把了一个紫金盦，右手提了一把大蒲扇，望虚空一捞，白光一闪，紫金盦早已将那团物事收入彀中

    东方见是萨伍丁现身，倒也并不意外，一时似乎不便出来相见，又见他望山头岩亭攀去，也就悄悄尾随其后，倒要看看他在搞甚么名堂

    一路来到岩下，只见萨伍丁爬上危岩，径望亭中一坐，但听得一阵哧哧嚓嚓的火石崩裂之声

    又见那猕猴蹲在碧亭飞檐之上，吱吱几声，径向东方所在一株参天冰檗望来，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果然又听得一声殷勤相邀，雕侠既然来啦，何不亭下叙话

    东方喀喀一笑声中，大袖飘烟，乱云飞渡，径直跃上岩顶，两手展袖，在萨伍丁对面坐了下来，但见萨伍丁两手空空，面南危坐，口中念念有词，似乎神游太虚，御极化外

    亭中一座小小丹炉，好似殷墟青铜扳耳甗，下燃焦火，喷出一漪漪紫色的烟霞

    原来这是一岩炼丹亭

    丹师口衔符箓

    峪风浩荡，青霞聚会，一时间云游丹城，沆漫洞天

    也不知过来多少时候，只听得一串金石飞溅偕鸣之声，萨伍丁大笑声中，揭开佴盦，但见一粒鹅蛋大的丹精已然大功告成

    萨伍丁从后背抽了蒲扇，托了丹药，双手捧了恭敬奉上

    东方忙连声逊谢，说是这无上灵饵，自当献给青衣巖主，小可岂敢暴殄天物

    那萨伍丁嘻嘻笑道，此乃借柳叶和雕侠的神通，又得吾家先生的勾画，终于缘成天翼丹犀，实在不是人力所可以为之，东方少君又何必忸怩推辞

    东方双手接过，谢道，这天翼丹泉，小可暂且收下，待我回去听柳叶示下就是

    你就说，这也是吾家先生的娉礼，敬请柳叶成全

    东方仰天卜算，少时顿悟，与萨伍丁拊掌大笑，把丹犀欣然收下，二人这才相携下山，在路口依依惜别，琅琅然觅路寻红梅去也

    忽听得一声呼唤，东方先生

    东方伫足一望，东坡林下闪出一个人来，一身锦绣轻裳，及筓云鬓，清丽无俦

    但见她凌葭飘来，盈盈敛衽道，小婢拜见东方先生

    东方洒笑道，丛云妹妹有甚么话要对我说麽

    丛云螓首无语，半晌才道，先生和柳叶即将远行，小婢愿一路随侍，共赴艰难

    青衣巖已下了聘礼

    柳叶姊姊待我恩重如山，小婢怎敢临阵脱逃

    东方温颜道，不是临阵脱逃，有你在巖主身边，可以洞察蜀山的鬼蜮伎俩

    丛云清泪随风，敛衽而别

    东方正欲觅路叩访红梅道院，蓦见二翄绿叶鹎掠过半空，东方心中一动，径往绿鹎落脚地方行去

    待到钻出树林，叩岭直上，来到一堵危岩之下，果然见到她宝相庄严，拈花上坐

    东方悄然肃立，静候柳叶巡天归来

    一时卷云岌岌幻掠，岩籁无扰清梦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叶妙目一睁，一声兮兮清啸，振袖下峄

    二人似乎心意相通，也不用说话，相携下山，望邛海西岸的绿柳庄园而来

    果然庄上张灯结彩，仆妇烹茶递水，奉上糖果菽点

    又见萨伍丁从树上跳了下来，上前延客入园，原来他正在树上挂胭灯

    这萨伍丁乃是夏炎的丹徒，虽较夏炎年长，固执意拜在门下，把丹师奉若神明，那峤屋正是伍丁以至诚化力，匹夫开山，以为丹士青霞修真之所，那刻在石壁间的经文，正是夏炎的手趣÷阁，想来为了一部丹书，竟是花了无数心血，穷尽无数光阴，伍丁又见丹师一生漂泊，骨瘦如柴，实是忧心忡忡，无所适从，直到有一年，正逢春讯烂漫的时节，一个小姑娘游经于此，见有烟客在此炼丹修行，竟是大为惊奇，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上前讨教丹道咸濩，一时之间，梅花绽雪，云影天光，都化作旖旎热烈的世界，正所谓物归原始初雪化，此境得识随缘发，伍丁此后便常常遣人去洞庭之滨看望丛云，为师傅鸿雁传书，倾力周旋，这才终于得偿所愿，成全一对神仙眷侣，天赐良缘

    这一切柳叶自是心知肚明，想当年师兄对自己一片痴心，栖栖遑遑，远遁蛮荒，也是心生怜悯，又见丛云对云中来信翘首以望，每每得信雀跃不已，容光焕发，也就遂她心愿罢啦，这一次又要锐身赴险，便探过丛云的口风，这才携她一并前来，和合一桩缘分

    一路来到梅邸，但见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庭院深深，朱梅竞艳

    夏炎，丛云早已上前拜见，丛云更是仆倒在地，叩行大礼，柳叶忙扶将起来，啧啧赞道，转眼之间，吾家丛云就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姐姐恭喜你啦，说话之间，又从袖中摸出一翮昆仑凤玦，塞到丛云手中，丛云接过玉玦，唇吐清音，请姐姐放心，小婢一定看好家园，等待姐姐大乘归来

    话说之间，四人来到梅邸楼上中堂，在一桌筵席前就座，新郎倌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频频和柳叶，东方酗饮陈醪，原来是庄上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琥珀流光，馥郁芳香，实在是薰风浩荡，妙不可言

    夏炎醉眼乜斜，似乎不胜酒力，丛云夺过他的酒杯，自行来一一敬过，赧颜笑道，良人酒品差池，侬家敬姐姐，东方先生，吉人天相，御极加披

    柳叶戚戚笑道，御极加披，小白将来要挥鞭中原，御极海内麽

    东方忙拼命摇头，连声道，小可随柳叶马首是瞻，焉敢觊觎天下邪

    夏炎拉过东方，幽幽一声叮嘱，雅鲁藏布有一簋村，务须备上横断山中的雄黄石，以为不时之需，东方躬身受教

    直到黄昏戌时，这才尽兴而别，二人辞过梅邸，径到海边一家客栈投宿，东方进屋坐下，正待闭目养神，化竟酒气，忽听得门板剥剥声响，忙起身开门，竟见柳叶一身连栀月白纱衣

    袅袅婷婷，含笑相望

    我想出去走走

    东方顷刻带上房门，随柳叶出来客店，相携来到海边，一阵海风吹来，湮柳迢迢，清波晏晏

    俩人并肩漫步，袖随霞烟

    今天是夏炎和丛云大喜的日子，东方似乎看到有一双明眸在天际默默相望

    你在想她麽

    是

    她也在想你哩

    东方登时呆若木鸡，一片蒙眬，似乎天地洪荒，分崩迷离

    柳叶幽幽叹了一口气

    东方魂魄归来

    我知道你会这样

    东方不敢追问，静候下文

    有她的口讯

    东方竖耳谛听，竟是瑟瑟战栗

    其实你蛊毒已解，可以去寻她了，她就在

    这是她的口讯么，东方打断了柳叶

    柳叶无语，二人径直前行，东方斜顾柳叶，见她纤纤茕茕，一时心中混乱之极

    天边蓦现一道彩虹

    东方心意已决，代她说出了口讯，访得天书，续我苗裔

    柳叶阿呦一声道，感通万物，名不虚传耶

    东方突然间拜倒在地，竟是磕了几个头，朗声谢道，小人敬柳叶九天玄女下凡，杨枝甘露，普度众生，此生惟柳叶驱驰小鬼可也

    柳叶哎呀一声，忙将他提溜起来，浅嗔薄怒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又何必如此唦

    两人一番揖让，均已了然，所谓仙家宿命，何须多话分解，前路茫茫，交付天意就是

    霓虹，荧荧溶入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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