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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穴来风的事,石得一是不敢随便乱说的。自从各地水文情况一一得到验证,加上笼石法、鱼鳞塘、风力水车、高转筒车、河东献策,棉花也不会有其他意外,今天有大臣便说,此子可用也。赵顼便说,此子吾欲用,然其孝纯,欲赡养母病,吾能奈之何。

    陈绎也额首,平时孝纯,陈绎不知道,但那天他去了刘昌郝家,谢氏欲打水,刘昌郝都不顾陈绎,立即去将水桶抢过来,说,此乃重活,你不能做。换其他人,自己好歹是开封府尹,为了抢一桶井水,能失礼吗?自己明显代表着权势的一方,说明在刘昌郝心中,母亲远比权势更重要。

    他与刘家邻居薛勇也聊了一聊,薛勇也说了极孝顺,前面用了一个极字。

    至于杀人杖,他反而看得更开。

    不但有重杖,有的官员为了破案子,有时候还动用了更厉害的酷刑。不过那也要看施用的对象,至少不能往好人身上用。

    正事为重,而且这些家伙都敢“开杀”了,也用不着客气,他对骑兵都头说:“尉都头,你带一些人手,将那个花谷久与徐德新拘来。”

    “喏,”尉都头带着几十人下去抓人了,花谷久家大业大,跑不掉!

    武知县一看,更知道不好了,迎过来说:“下官参见陈公。”

    石得一在边上说:“凭什么下官,汝还想做官?”

    武知县依然莫名其妙,我得罪了谁?没有啊,刘昌郝,一个书呆子,凭什么朝廷会兴师动众?

    陈绎坐到武知县的位子上,翻看着讼状,看完后问:“武新安,就这四份讼状?”

    “是的。”

    “石司使,你看看。”

    赵顼让他们前来,明显的,自己是主审,石得一是副审。

    石得一边一看一边问:“刘有宁会横行乡里?”

    “不会。”陈绎摇头,至少这点是能看出来的。

    “先将这些破事审清楚。”石得一说,他们来可不是为了刘梁村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乃是查花谷久,以及武知县的一些不法行为。

    陈绎先问梁永昆的案子,他不相信一个写出人之初,性本善的人,会蛊惑别人的儿子不孝,抬起头,正好薛勇也要,便说:“薛勇,你进来。”

    古代大多数县衙审案子时,大门都是开着的,以便百姓在外面旁听。刘昌郝带来的人,以及围观的好事者,全部在外面。

    薛勇心想,原来这个人就是开封府尹哪,他走进来,一下子趴在地上,但在宋代叫稽首礼,至于跪礼,则有九种形式,也不叫跪礼,而是叫九拜礼,算是很隆重的大礼,稽首只是其中一种,为什么武知县上来二话不问便开打,是因为刘昌郝未行稽首礼,只拱了拱手。

    “薛勇,无妨,你起来说话。”

    薛勇那敢起来。

    “刘梁村似乎来了不少人,刘昌郝义父可来到?”

    “来了,”梁三元走进公堂,想要下拜。

    “汝子是指使,乃官户,莫下拜,站着答话。”

    “谢过府尹。”

    “汝村村民梁永昆状告刘昌郝离间他们父子感情,强行将他儿子梁得宁募为自家客户,可有此事。”

    “不是,”梁三元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那天刘昌郝是怒了,一怒是梁得友与他两个姐夫为了抢大哥钱,将梁得正往死里打,二怒连小孩子也下了重手。

    但沾到了父子关系,刘昌郝也为难,故连梁得友抢走的二十多贯钱也未要了,又经刘昌来调解,每年付五贯钱赡老费。梁三元又说:“看病的乃是城里有名的神医马大夫,他说,晚来一步,便无法救治,然也可能会到年底才能康复。那天,若非刘昌郝赶得及时,梁得宁就会被打死了,故他明知为难,害怕走后,以后还会打,才将梁得宁收为客户。也不存在强募行为,他每年会给客户好几十贯钱,伙食更是震惊乡里,免费盖砖瓦房,以及好几匹彩绢,周边诸村,九成人家想做他家的客户。”

    “某也看到了,”陈绎笑着说。不但看到了,那天薛勇也说了一些刘家客户的事,特别是吃,鸡鸭不准卖,强迫客户吃掉,一个个吃的红光满面,陈绎听了好笑,回去后对赵顼说,赵顼也感到好笑。随后感慨,非三代积善之家,养不出如此孝纯之人。

    “梁永昆、梁得友何在?”

    两人知道不好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来趴下。

    “刚才梁三元与薛勇所言,乃真乃假?本官非是武新安,瞒骗本官乃是罪上加罪。”

    梁永昆说:“禀报陈公,梁得宁身为长兄,应当救济弟妹,是小民让他弟弟去拿钱,不给便打的。”

    “梁得宁小时,你是否时常不给饭给他吃,他第一次带了寡妇回来,你们全家是否挑唆反对?”

    “小民家贫,吃不上饭正常,他第一次带来的寡妇人不好,故我全家反对。”

    “外面可有刘梁村人?”

    刘三富他们一起进来了,伏下后说:“陈公,梁永昆乃是狡辨,因为受梁永正蛊惑,故对他长子一直不喜,打小种种虐待……”

    都到这份上了,并且在去乌头渡路上,刘昌郝说可能开封府会来人,然后该怎么说,现在不但来人,开封府尹本人来了,还有一个什么司使,那还怕什么。一五一十将梁家父子经过全说了一遍。

    石得一性子急,在边上尖叫道:“梁永昆,梁得友,你们知道你们诬告了什么人?陈公,奇怪,为何此村无人知西坡居士?”

    西坡居士?武知县脑袋忽然炸开,难道那个书呆子就是传闻中的西坡居士?但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包括小水利书、棉花。

    “此子志向远大,品性高洁,会不会向村民炫耀之?”

    “唉,说说也可以的,若是说了,岂会遭此大劫。梁永昆,梁得友,陛下也对刘昌郝器重之,汝还敢继续诬告?”

    梁永昆父子脑袋也要爆炸了,怎么冒出来一个陛下,梁永昆喃喃道:“小民终是他父亲。”

    “卢孔目,你精通律法,说说父母打死儿子,何当无罪,何当有罪。”

    一个青衣胥吏站出来说:“按照律法,不孝,父母杀之,勿论,过失杀之,勿论。”

    “然其不孝乃是指殴打父母,极度侮骂父母,谋反、逆(作恶)、叛,平常争执,非是在不孝杀之勿论范畴。”

    “秦时也有类似古法,虽曰免老告人以为不孝,谒杀,当三环之不?不当环,匾执勿失,仅是匾执勿失,将其抓捕,非是立即处死,平常是三环(三次劝返)后才会受理,以防年老人滥告。”

    “故我朝律法又规定,子女违反教令,父母杀之,徒一年半刑,无辜而杀之,可判流刑。”

    “梁家情况更是特殊,非是其父动手,乃是其弟,致兄死者,弟亦判死刑!”

    不管是不是你下令的,动手的乃是梁得宁的弟弟梁得友!这才是正确的宋律诠释。卢孔目虽精通律法,像梁永昆这样的奇葩也终是少的,他说道:“虽关孝道,人命亦重要,且情况特殊,刘有宁殴打的乃是弟、妹夫,非是其父母,并无不当举措。”

    但终是沾到了父子关系,所以刘昌郝纠结了许久,也幸好有了这份纠结,不然今天最少污了名声。陈绎额首,碰到了这样的事,不管什么人都会为难,况且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子,或许那天刘昌郝的处理,已经是最好的方式。

    “梁氏父子如何判之?”

    “梁得宁平时无不孝行为,弟弟妹夫来抢钱,也仅是护着钱不让他们抢,而其弟弟妹夫却为了几十贯钱,置之于死地,无论有无其父母之令,是以弟犯兄,当徒一年刑,其父亦须十杖。然须派人询问马大夫,伤者情况如何。”

    原来不是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啊,外面围观的人纷纷说道。

    卢孔目正色对外面观者说:“父即便无辜将子女有意打死,亦仅是流刑,然子女殴打父母,侮骂,稍重者,便是死刑,父母有生养之恩,故为上,诸位须记之!”

    许多人心里又戚戚起来,纯孝的人终是少的,有不少人家几句老不死的是会骂的,这样情况闹到官府,当然不会判死刑了,但重杖几十下是跑不掉的。

    一一在趣÷阁录上签名或按手印,梁永昆父子收押起来,陈绎又安排一个胥吏带着两名官兵骑马回京城,向马大夫要证词,察看梁得宁伤势,若是属实,还要将梁得宁两个妹妹抓起来,未必会判徒刑,但杖刑基本是逃不了的。

    又审肖娘子的讼状,陈绎说:“薛勇,你是刘昌郝的邻居,那晚行窍,你说清楚。”

    薛勇将经过说了一遍。

    武兆麟在外面说:“陈公,那把刀小民带了过来。”

    “递上来。”

    武兆麟将马呈上来。

    “薛勇,可是此刀。”

    “正是此刀,虽未出事,然小民后来想起,也是心惊。”

    外面围观的人大哗。

    尉氏城也不大,外面便是农村,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一旦让梁得正两人于月黑风高之夜,带着刀翻到院子里,会有什么后果?

    “肖娘子,你可知刘昌郝远去河东,为了何事。”

    “奴家不知。”

    “他深入前线,潜入敌境,几乎挽救了河东。”

    契丹才刚刚知道宋朝修了堡砦,几个使者与韩缜争吵,韩缜拿出一张地图,是简化过的河东地形图,问,黄嵬山下边便是汾水河谷,汝国夺此地,意欲何为?几名契丹使者嚅嚅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就是为了这个门户,与出兵无关,然而门户在手,契丹于河东也可以做到可攻可守,情况终是两样。但几个使者的不回答,让韩缜产生更大的怀疑,于是向朝廷禀报,虽然明知道契丹后面有的吵,但满朝君臣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刘昌郝知道契丹以后不会用兵宋朝的,但宋朝有几人能知道,若此,都不会如邻大敌。

    “挽救河东?”肖娘子茫然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妇道人家也敢欺之。”石得一叹息道,想想那些绝妙的诗词,地形图,棉花,小水利书,三字经,西坡对韵,是何等的才情,不过他也笑了起来:“陈公,刘有宁乃有大才也,然小智却不足。”

    “终是少年,终是少年,”陈绎也莞尔一笑,若没有缺陷,那不是人,而是智近妖了。

    肖娘子忽然说:“二公,然他让奴家与丈夫和离。”

    咦?

    陈石二人皆一愣,不管梁得正是什么人,让人家和离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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