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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环坐在客座上,随意地翻看着手里的名册。

    他早已经将这名册中的人物,记的七七八八了。

    其中有那么几个人,让贾环不得不侧目。

    林甫仪,当朝太傅,内阁左相,大司徒。即便贾环听闻过这位左相的大名,可这样一连串的名号,还是让贾环惊讶非常。

    果然,不论是什么朝代,总有那些天之骄子,风流人物,是常人不能望其项背的。

    “槐哥儿,左相大人年岁几何?”

    钱槐想了想,对贾环笑道。“左相大人,今年应当还不到五十岁。”

    贾环闻言微微点头。

    如此,便更难得了。四十余岁,便登临相位,手中还握着重权,这应当是如今朝中最为得势的大臣了。

    啧啧,四十余岁。

    林甫仪这个名讳,贾环先前在师傅林道儒口中也曾听过。

    “他曾在国子监求学,听过我几日讲学。

    虽然不曾拜入我门下,但他对我还算恭敬,可惜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师虽然不否认他的革新之法是利国利民之举,但终究是太过空想,不足之处颇多。”

    世人皆知,新党,新法之党也。

    如今愈演愈烈的新法变革,便是当朝左相亲自草拟的。而推行新法,摇旗呐喊的一众朝臣,便是所谓的新党中人。。

    这位左相大人,为新党众人推为魁首,化作大旗。

    贾环好像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左相大人,能在四十余岁,就坐上了这等高位。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纵然这位林甫仪林大人文华绝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年纪爬上左相的位置。功勋是升官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但不是唯一的那个因素,资历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所以为官生涯里,最能诠释官这个人群的只有一个字,熬。

    林甫仪不过才四十余岁的年纪,怎么可能熬够左相的资历,甚至他手里还掌管着户部,这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就能想明白的道理。

    这位左相大人,代表的是皇帝的声音。整个大梁只有皇帝,才有这个能力把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大臣推到左相的位置上。

    如此看来,大梁的朝堂也是一团乱麻,这位嘉胜皇帝恐怕日子不好过啊。贾环笑着摇了摇头,合上了手中的名册。

    师傅林道儒说的已经很明白了,这个左相同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也只是随便想想,其实心思还在另外一个方面。

    贾环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接触一下,贾家在外面的那些人情。这是个很让人犹豫的问题,因为贾环没办法把握住情况,后果全然都是未知的。

    但他还是决定要去见一见。因为他需要这些东西,所以得去。

    “槐哥儿,你对镇国府可有了解,他们家同咱们府上可还有来往?”

    钱槐见贾环好像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听闻贾环所问,便笑着回道。

    “三爷,您说的是镇国府牛家吧。

    咱们府上,自打宁荣二公时候,就同这镇国公家交好。此后亦是如同先祖一般,两家的子孙也时常来往,互为相厚。

    同咱们府上一样,他家打老国公牛清牛老太爷起,再到现如今他家的牛老爷,也是传了三代了。

    现如今在镇国府掌家的那位牛继宗牛老爷,袭了镇国府的世职,正经的一等伯。”

    贾环一一听着,不时微微点头。

    钱槐不知三爷为何会好好提起镇国府,面上带着奇色。“三爷,虽然咱们家与镇国府、理国府这些勋贵之家是世代交好的亲近关系,可自从荣府老太爷仙逝,如今已有数年不曾来往过了。”

    贾环本是安静听着,忽然淡声开了口。

    “这个不曾来往,是怎么个不曾来往法?”

    钱槐被贾环问的一愣,低下头慢慢思考起来。

    是了,该怎么给三爷说清楚呢。寻摸了片刻,钱槐才复又开口道。“三爷,我那时还不知事,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形。只是听我娘老子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咱们府上同那些祖辈交好的人家,渐渐地就疏远了。

    逢哪家有什么丧葬婚嫁,大喜大悲的事情,各家派小辈管事之流去露个面,捎两句梯己话。

    再,就没有什么别的往来了。”

    贾环微微臻首,几分惫懒地靠在椅上。

    “那这位牛伯爷,可有兄弟子女。”

    钱槐闻言,又笑着同贾环慢慢诉说。

    “....................”

    两人对坐相谈很多,时间一晃而过,不知觉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钱槐说的嘴干舌燥,桌上的茶,已经添过无数回水了。

    贾环却听的津津有味,只是看钱槐已然是疲乏模样,不好太累着他,便对外面喊了一声,招呼外面的小厮去拿文房四宝。

    小厮做事很快,不消一会便拿来了趣÷阁纸。

    贾环执趣÷阁挥墨,趣÷阁走龙蛇,盏茶功夫,便写了一封拜帖。瞪了眼在一旁探头偷看的钱槐,把手里的书信丢到他怀里。

    “帮我送到镇国府,有劳了。”

    .................

    牛继宗五更不到,就在院里习武,打熬力气了。

    他原是军旅出身,在黑辽待了十几年才回来。虽然如今回了京中,但这习武的习惯,从来就没变过。

    如他这般的勋贵,其实朝中地位一直都很微妙。牛继宗的身上,只有那么一个一等伯的爵位。但这么个爵位,却分量不轻。

    如何勋贵人家这样的不凡,这样的不凡又体现在那些方面,很难用言语去界定。

    但显而易见的,一尊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与亲王皇子都是平等来往的,即便是朝中的内阁阁老,也要给国公府几分体面。

    镇国公牛清在沙场上为大梁立下的汗马功劳,才有了牛家如今的地位。

    宁荣二公戎马一生,为大梁开国皇帝开疆扩土,立下的不世功勋,让贾家足足繁荣了三世,也是这么个道理。

    功勋,等于勋贵。

    牛继宗一直练到响午,才算是通体舒泰,流够了汗水。他虽然已经是不惑之年,但一顿还是能吃五个馒头,比寻常小伙子都有力气。

    镇国府原先是很庞大的,牛继宗他爷爷那一辈,府上单是丫鬟婆子,就能有三四百人。

    但时至今日,早已是物是人非,不能同当年相提并论了。

    几位老国公已然离世不知多少年了,就连皇帝都换了两遭,国公府最初的那般权势体面,如今恐怕很难有重现之日了。

    牛继宗袭的是世职,在最苦的黑辽熬了十几年,才让镇国府的爵位,保持在顶阶的勋贵级别。

    现如今牛家已然不再掌军,手里没有什么摆在台面上的实权,

    但只要有他这个一等伯在前面顶着,镇国府便能再维持一世的昌盛。

    只用温水简单擦洗了番身上的汗,牛继宗便套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提起桌上的一方纸包,作势要出门。

    此时,打屋外进来个端着衣盆的妇人,擦了番头上的薄汗,望见了作势要出门的牛继宗。“老爷今个要出门吗?”

    只看那女子的体态气度,已然是三十余岁的模样,但面上的那副贤淑妍静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端是秀美大方。

    牛继宗向来便是一张威严面孔,旁人见他都觉严肃庄重。可此时看见来人,面上却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全然没了原本威严模样。

    若是依这两人的装束打扮,真真难相信这二位,便是镇国府如今的牛老爷,与镇国府诰命夫人。

    牛继宗见着自家夫人手里的衣盆,眉头微皱,心疼道。“夫人又做这些粗事了,家里也不是没有下人,交由她们去浆洗不就好了。如今天凉了,夫人身子又弱,如何总不听为夫的话。”

    那妇人听见自家相公的关心话语,面上暖暖一笑,动作却不停,将手里的木盆在桌上放下,颇为柔顺的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总是这般啰嗦,以后我尽量都少做便是了,不过是以往做惯了,如今不让我动手,实在是不自在。”

    牛继宗知道自家夫人又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无奈地摇摇头。但他其实也没什么法子,说出去别人恐怕都要笑话,他一个在黑辽说一不二的将军,回来家里说话还没自家夫人有用。

    提着手上的东西,牛继宗便出了屋,对着正在晾晒衣物的妇人叮嘱。

    “我中午去老刘家吃,夫人在家不用等我。”

    那妇人手里还在晾衣裳,听闻牛继宗口中所言,放下了手里的衣裳。“相公等等。”

    转身进了屋内,眨眼功夫便提了个小口袋出来,走到牛继宗身边塞到他的手里。

    牛继宗有些茫然,捏着手里的口袋,疑道。

    “夫人,这是?”

    妇人微微翻了翻眼睛,一脸幽怨地嗔视了牛继宗一眼。

    “这是四十两银子,相公给刘老爷带去,亏老爷天天还好意思去人家蹭饭,他家两个儿子现如今用度愈发大了,他家那个情况哪里供得起,老爷都不知道帮衬帮衬。”

    牛继宗垂着眼帘,深深看了眼手里的布口袋,面上挤出一抹强笑,好似分外懊恼。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我日日去他家蹭饭,老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早都对我有意见了。”

    妇人靠了过来,伸手给牛继宗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记得自己带酒过去,如今什么东西都贵,别又给他家添麻烦。”

    牛继宗拎着手里的纸包,怀里揣着自家夫人给的布口袋,沉步走出了自家正房的院子,又走了大概一刻,方才走出了镇国府。

    他家原就不是缺下人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也有几十余人。哪里会需要他家夫人自己动手,浆洗衣裳。

    只是其中,有难言之隐罢了。

    出了镇国府,牛继宗便上了马车。

    马车打西街出去,行了两刻钟,在大通街停下。

    牛继宗打发了车夫马车回去,无声融入了这条闹街的人流里,焱焱人河,很快便将这个与庄户无异的汉子,埋没在人山人海里。

    大通街何其热闹,时值秋收季节,所以多有打城外进来买卖的庄户农民,连带着把这条本就很热闹的街,变得更热闹了几分。

    牛继宗这般打扮,其实与路上的行人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粗布麻衣。旁人见了他,顶多也不过是惊讶一番这汉子孔武有力,万万不可能往国公府上去想。

    沿途路过的铺子,出了大通街,牛继宗又提上了一只鸭子,两坛酒,挂在身上满满当当。

    大通街确实繁华,整条街既有商户店铺,食肆客栈,也有酒楼茶肆。

    但所谓的繁华,是有那么一个对照的参照物的。牛继宗打大通街出来,又往西走了十余分钟的路程,来到了一处居民区。

    长安虽然繁华,但不论是哪个城市,总会有那么一些更贴近生活的小地方。

    这一排排的小院,放在长安其它的坊市里,总算是不错的宅子。但放在最为繁华的太平坊里,就只能算一处有些简陋的耦居了。

    顺着里面千回百转的小巷,牛继宗绕了半刻时间,才站在一间院子门外。

    只是站在门外,便能听见里面院子传出来的呼喝声。

    “嘿!哈!”

    牛继宗面上一笑,扯着嗓门便喊。

    “刘老憨,爷爷又来你家蹭饭了。”

    其声洪亮,又粗又闷,如同一口大钟,在人耳边轰鸣。

    继而里间也传出一声一样粗声粗气的喊声,声音颇有几分不耐烦。

    “你喊你球你喊,娘个麻雀罗的,吵得劳资耳朵疼,赶紧滚进来,莫在外头杵着,跟个棒槌玩意似的。”

    牛继宗听见那熟悉的叫骂声,嘿嘿一笑,提着东西就往院头进了。

    入目进去,就能看见一老两少三个爷们杵着院里。

    院里一只破旧兵器架,上面码着几杆花枪大刀,一应兵器虽然不全,但该有的已然都有了。

    另一面,则是几方大小不一的石举,用来打熬力气使的物什。

    三人立于院中,两个十三四上下的少年,一个四十余岁模样的汉子。

    两个少年方才正在练手,身上直冒热气,一身大汗。

    那汉子身上只披件背心,双手抱胸,嘘着眼睛看那两个少年,腰上挎着根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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