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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扇门的捕快们带着众衙役四下里散开,前屋后屋地查找,看着忙来窜去的人们,倒在地上被踹趴下的谢掌柜的脸上闪过一抹嘲笑。

    “找到了!”一个衙役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喜形于色地跑进来,“留守,我在后屋的睡塌上发现了这个。”

    李德裕镇定地接过来端详着,“这不就是个普通的竹笛子吗?”

    “您再看看锦囊里的东西。”那衙役证明着自己发现的重要。

    李德裕从锦囊中抽出一卷宣纸,刚要展开一看,那边是欣喜若狂的大呼小叫,“额滴神!老天开眼咧,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日如来、玉清元始天尊、昊天上帝,各路神仙保佑老夫啊!”他欲一把抢去,却被李德裕躲开了。

    “德裕呀,你还给老夫,那是额的东西。”老学士心急如焚地请求着。

    “你的?让我看看写的是什么?”他打开来看了一眼,不信地抬眼问道,“可这上面的字不像是你的趣÷阁体呀?”

    柳公权伸长了脖子凑近了,“这不是额写的,韦博撰的文,额的是下面那张。”

    李德裕又看了看下面的那份,更加不信地摇着头,“这小字也不像是你写的,跟以前不一样啊。”

    老爷子心虚地问道:“是额写的,比起以前的怎么样?是好,还是差啦?”

    “这个吗?现在的和以前的各有千秋,之前的是清劲而峻拔;现在的多了些圆滑,让我形容是敛才就范,终归淡雅了吧。”李德裕入神地欣赏着,“老学士,这是给刘沔写的神道碑文吧?我已有耳闻,不错,挺好!对我们大唐故去的那些贤臣良将我们不能遗忘啊。”

    “德裕呀,你这么说,额就放心咧。”柳公权接住递过来的墨宝,交给身边的管家龙安。

    可当递过来那竹笛子和锦囊时,老学士急忙晃着脑袋,“这些不是额的东西。”

    “那是我的。”坐在地上的谢掌柜赶紧声明道。

    “你的?”陈商从谢中杰的表情上发现了什么。

    掌柜的煞有介事地摆了个吹笛子的动作,“我的笛子,那锦囊是用来装那些帖子的。”

    陈商接过留守手中的笛子不看则已,看后是浑身一颤,这一颤引得在场之人大为惊讶。陈商心事重重地指着地上的掌柜的,“我来问你,你如实地说。东西是从老学士的管家手里得到的吗?”

    “是啊!千真万确,不信你问他。”质库掌柜的理直气壮地回答。

    陈侍郎怒目而视地看着管家海鸥,“你知不知道此事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吗?”

    “我侠得。”

    “那是要凌迟处死,灭九族的呀!灵牌呢?”

    这可把管家吓傻了,咧开大嘴嚎啕道:“我消得!”

    陈商见他这副模样,心想这里面必有隐情,颇为惋惜地安慰着,“晓得,怎么还要做呢?好吧,只要你真心悔过,说出你的帮手,我和柳学士会给你开脱的。”

    “没有帮手,这回就我一个人,我偷出来就送到这儿来了,没经过第二个人。我怕被别人知道,谢掌柜的在长安时就和我、龙安是老朋友,他不会出卖我们的。”

    听海鸥扯到了自己,管家龙安扯着嗓子阻止他,“谁和你们是老朋友!说自己的事,少牵连别人。”

    海鸥摸了一把鼻涕,不管不顾地指着龙安告状道:“老爷,我已经是快要凌迟的人啦,您得提防着这小子,他不是个好东西。您五年前丢的那《金刚经》的初本就是他偷着卖给谢掌柜的。”

    管家龙安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血口喷人!六年前,是谁把府上一篓子金银器皿偷着拿回自家去的?是你海鸥大管家。”

    海鸥也不示弱,突地站起来大骂道:“私下做假帐,□□胖厨娘,克扣下人工钱,在外面置田庄,这些不是人做的事你能抵赖吗?”

    只气得龙安两眼上翻,一口气没喘上来,仰身翻倒,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这般刺激,急火攻心,昏了过去。大家手忙脚乱地又摁人中,又捶打后背,总算是使他缓过气来。

    柳老爷子劝慰道:“龙安啊,怎么这般想不开?多大点事呦。额、你、海鸥,额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跟家里人一样,额怎能为一点小得小失和你们斤斤计较呢?何况家里不缺这些,有困难就说哩。”

    两个管家闻听此言感动得老泪纵横,“老爷,知道咧。”

    “侠得。”

    “老爷,我要被凌迟处死了。”海鸥一脸绝望地说。

    “额不去告你,你有什么罪?走,额们回京去。”两个管家扶着柳老爷子往外就走。

    陈商看他们要走,伸开双臂强加阻拦,“事情没说清楚,不能走。”

    柳老爷子莫名地解释道:“额们的事解决了,陈侍郎,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呢?”

    “为什么?你家管家偷了东西,帮凶还没供认清楚,灵牌还未寻回,事情总该有个交代吧?”陈商急得圆睁双目,不顾一切地向海鸥大声吼着,“帮凶,灵牌,你知道吗?”

    吓得管家浑身直哆嗦,双膝扑通跪倒,“我消得!”

    “快说!”

    “如实招来!”众人齐声怒喝。

    “我发誓,我消得!”

    李德裕最是镇静地劝告,“晓得,你就说嘛,免得受皮肉之苦。”

    灵芝丫头莫名地疑问道:“你们让他交待什么?他是温州人,消得是不知道啊!”

    老学士也在一旁无奈地苦笑着,他看着丫头问:“了杂列,你也是哪边的人吧?”

    他专注地看着丫头,随后颇有不悦地环视众位,“你们原来是说海鸥偷了太庙的灵牌?真是无稽之谈。他是偷了我的墨宝来洛阳消赃的,可那是额给已故老将军刘沔写的神道碑文。至于灵牌的下落那是皇上安排你们去查的,与额们没丝毫瓜葛。小牛孙儿,我们该走了。”

    老学士将手搭在两个管家的肩上,仰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判司在后面紧跟着问道:“舅爷,这谢掌柜的如何处置啊?”

    “还处置什么?额们又没丢东西。”柳公权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解个手。”韩复急不可耐地出门向右拐去。

    “这老爷子,他还生气啦。”李德裕微微一笑,“人家是来寻墨宝的,完全是场误会。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我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啦。陈贤弟,我们回府吧。”

    陈商低头端详着手中的笛子,欲言又止,义方在旁喊道:“李侍郎,且慢!那白犬的嗅觉是极其灵敏的,几年前接触的气味它们都能记得,这三条犬在太庙里一定是闻到了什么,才带我们来到这里的,我想这质库里面准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肯定地扫视四周。

    “庄大哥,我去把它们放进来。”灵芝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三条威风凛凛的白犬嗅着鼻子闯进屋子。它们不向左也不往右,直接扑到谢掌柜的的跟前,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快牵走!这些畜生。”只吓得地上的质库掌柜的不顾一切地往旁边爬去。

    白犬也不追赶他,只是用前腿使劲地刨着地面,“把地砖掀起来。”留守的眼里又一次灵光乍现。

    大家用兵器将两块方砖撬起,底下原来是空的,露出黑漆漆的一个地窖,李德裕大声疾呼着,“拿蜡烛来!下去看看。“小胖子刘头自告奋勇接过蜡烛,先用蜡烛往里荡了荡,见火焰依旧便跃了下去。

    “小心啊!”

    “里面有什么?”聚在洞口的人们焦急地向里面张望着。

    “都在这儿呢!”随着地窖里刘头的声音临近,并伴有哗啦哗啦的响声,“接一把,小心呀,灵牌都在这里面。”他举上来两个布袋子。

    孟寻常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轻轻地放在地上,打开袋子拿出一块檀香木的牌子,李德裕诚惶诚恐地问他,那上面写的是什么?红绦郎君读道:“睿文孝武皇帝。”

    未等他说完,几位当朝大臣扑通通双膝跪倒,三呼万岁,看得孟捕头直勾勾地呆若木鸡,不知拿着还是放下。

    “伙计,你的手可真壮啊,一拿就拿个辈分最高的。”李德裕双手接过灵牌,百倍恭敬地把它放回袋子里。

    “质库掌柜的呢?”陈商四下寻找着。

    “老东西,你还想跑?”大个子李头像提起个小鸡子似的,从门边扯过来欲爬出去的谢掌柜。

    李德裕没有正眼看他,垂着眼睑平静地问:“脏物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质库掌柜的匍匐在地一个劲地磕头讨饶,“官爷饶命!小人知罪啦。”

    “你知道是什么罪?”李德裕问他。

    “凌迟,灭九族。”谢掌柜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你这可是两套灵牌呀,那要罪加一等,扒皮抽筋点天灯。”

    “官爷啊,小人只是帮着藏匿,东西可不是我偷的呀!”掌柜的急得立起上身。

    留守轻蔑地看着他,“本留守难道这都看不出来吗?让你去太庙偷,你也没那个本事。快说,此事的主使是谁?这家黑店的东家何许人也?”

    谢中杰的最后防线彻底崩溃了,“我说,我全招了。这家质库是京城里的皇亲刘得仁开的,他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兄,他母亲是皇上的五姑姑云安公主。这可不是黑店,是正经买卖,一向是本本分分的。前几日他和一个朋友来洛阳,刚进门我就看出他们是带着气来的,不住地抱怨说不应该、没道理什么的,我做下人的也不敢多打听。这两袋子牌牌是那个朋友弄来的,他总共两次天擦黑时出去,回来就让我把这些藏在地窖里,然后两个人显得非常开心地出去喝酒。官爷,我真不清楚这些是什么,只知道不是好事情,露出去会惹大麻烦的。求您看在小人无知,替我做主啊!”

    李、陈两位官人异样地交换着眼神,他们深知刘得仁的分量,更清楚五公主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

    “谁是刘得仁呀?”丫头小声咨询着义方。

    义方和此人也无深交,低声回复她,“他是当今万岁的表兄,爷爷是泾原节度使刘昌,父亲刘士泾娶了宪宗皇帝的妹妹。此人文采出众,喜欢结交天下名士,不甘世袭现成的荣华富贵,恃才傲物,非要凭着真本事考取功名。”

    李德裕听见他们的评论插话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得仁那叫志气,尤其是公主千岁是个热心人啊,子侄们谁家有困难有难处她都尽心竭力地帮助。当年公主出阁下嫁给刘士泾时,宋若莘学士还在,她们姐妹五人的文采是她祖父宋之问的传承,这五位女学士不爱红尘俗礼,禀性贞素,不愿归人,一心讲求学问,均被招进宫里执掌秘阁图籍。陆畅是那日的傧相,迎亲时他才思敏捷,应答如流,催妆诗信手拈来,尽显儒雅风范。云安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未曾想女方请的是宋若莘,以一首《嘲陆畅》耻笑他的一口苏州话,十二层楼倚翠空,凤鸾相对立梧桐。双成走报监门卫,莫使吴歈入汉宫。”

    他猛得感到自己的话有些扯远了,“你说他来洛阳带了个朋友,是那朋友把这些灵牌盗回来的?”

    “千真万确!”谢中杰使劲地点着头。

    “哪个朋友姓甚名谁呀?”陈商焦急地追问着质库掌柜的。

    掌柜的又使劲地晃着脑袋,“小人真不清楚,只听东家管他叫三哥。”

    话一出口,礼部侍郎又是浑身一颤,这一颤引得在场之人更加惊讶。

    “贤弟,你没事吧?这一颤一颤的是旅途劳累,还是受了风寒?”陈商是避而不答,只见他眉头紧锁愁容不展。

    外面传来五更的梆子声,“天津桥方向过来一个人,往这边来了。”负责在门外把风的付捕快闪进屋内禀告道。

    李德裕机敏地吩咐众人,“是喝酒的回来啦!大家四下散开,咱们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大家遵命各寻位置,冷峻的付捕快用嘴吹开额前的一缕垂髻,他最是迅疾,绵步轻踏如娥般几下上至梁上;孟捕头心思极细,扯过来一把椅子,摆在屋子正中的柜台前,揪起质库掌柜的让他坐稳了,这才隐身至高大的柜台后面。

    他刚刚站定,东都留守和陈侍郎从屋门后跑出来,可能是感觉那里不太适合,也躲到这柜台后面,“隔挤,隔挤。”李德裕往里挤着为陈商让出位置。

    “嘘,别出声,他进来了。”陈德裕听到了脚步声。

    “太平盛世啊,门不闭户呀。”是个老年男人的声音,“谢掌柜的还没休息呢?你家主人来过了吗?”

    坐在椅子上的质库掌柜的还没有从惊恐颓伤中摆脱出来,有气无力,心惊肉跳地问道:“上师,您怎么来了呀?”

    来者是位超过六旬的老和尚,头戴五佛冠,一袭僧袍,从装束上看是汉地密宗的上师。他眼睛虽不大,却聚拢如炬,盯着谢中杰问:“谢施主,得仁他们呢?”

    “出去啦,还没回来。”瘫坐在椅子上的谢掌柜的紧张地四下瞄着。

    “你是在等他们吗?怎么冷啊?你在打哆嗦。”和尚一眼看见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直接捧起来咕咚咚地大口喝着,突然他双耳耸动了两下,轻轻地把瓷壶放回原处,“谢施主为何不早说,贫僧还纳闷呢,这店门怎么大敞四开的?敢情是进来贼了啊。屋里藏着的各位施主请现身吧!”

    六扇门的捕快们手持兵刃从暗处冲出来,先是红绦郎君率领三个捕头把和尚围在核心,四样家伙一齐出手,心想你就是大日如来、龙树在世也招架不住。

    可哪儿曾想这汉密法师身子极软极韧像游鱼似绦带,在刀剑之间穿梭往来,使出的姿势是常人无法理解和做到的。

    四个人正无计可施地惊诧于出家人的武功时,这刘、李二人已着了道啦,对方口念护身咒“唵齿临!”,双手结金刚拳印,左右一杵威力如虹,将两人击至墙壁之上,重重地掼在地上。

    义方和灵芝见势跃入阵中,尤其是那劈空掌气压八方,几掌下去,若是凡人早就乖乖就范,可这位和尚仍能左避右闪应对自如。

    他掏出一面锃光瓦亮的铜镜,口中叨念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吡吽”,说也神奇,这镜中金光万道,闪耀眩目,使人天旋地转如众菩萨真身降临,哪里还有争斗的意念呢?

    义方凝神聚气运动上清内功心法,真正地沉下心来随顺听息,一切事情尽管来而心不动。劈空一掌既出,好似有气自肩腋而来,直贯掌缘五指之尖,静心听之,臂弯指掌间真有膨胀伸张之意,一柱无穷之力推得和尚向后数尺。

    孟捕头的金蛇剑和付捕快的环首刀及时跟进,一刺一砍眼见得必伤其要害。那和尚索性席地而坐,双手相合结准提手印,声声连诵“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驮俱胝南怛侄他唵折隶主隶准提娑婆诃”。一股炙热如火的真气自掌端喷薄而出,直扑向来袭之人。

    多亏两人步法灵便,腾挪躲开,付捕快还是晚了一步,待他用左手的钩镶去挡。可昔盾牌太小还是被撩了一下。又是两股热焰自和尚肩头喷出,分别直取孟、付两人,吃一堑长一智,众人哪敢怠慢跳得老远。

    “无可上师,手下留情!护摩神功莫伤了自己人,我是陈商。”礼部侍郎从柜台后面探出身来疾呼道,“义方、孟官长,快住手!这位法师是我的朋友,京城青龙寺的无可上人。”

    “陈商?陈施主!你怎么在这里?”法师收起攻势,以金刚跏趺坐姿势疑惑地看着陈侍郎。陈商走近了将自己来洛阳的原委经过说于法师听,又把大家逐一介绍给他。

    李德裕闻听这青龙寺的无可上人乃名士贾岛的堂弟时,大感意外地说:“哦,闹半年,大师原来是贾岛的弟弟呀,真没想到。不知您从长安千里迢迢来东都意欲何为呢?”

    法师懊恼地叹了口气,“唉!都怨贫僧我多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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