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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侃侃而谈赢得了在场众人的刮目相看,励儿如获至宝地向她请求,“姑娘,你对风水这么有研究?能不能给这贾家楼看一看呢?”

    “我丘姐姐最拿手的就是观风水啦!”杨筠松自豪地称赞道。

    小神仙诡秘地翻了翻眼睛问贾和:“大叔,饿看你这儿好像找人看过吧?”

    “看过,我做这行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风水对于买卖人可是至关重要啊。”他悠然自得地把胖胖的身子往后靠去,眯缝起鼓泡眼环顾四周,随处指点讲解着,“我是请街口看相的欧阳先生给瞧的,大门方向没得选,这楼高、围墙、灶台、水井、茅房、过道,我都精心布置了。你们看那大门上挂着的青铜八卦镜,这窗口的盆景,墙上的山水图,还有拐角处的鱼缸,尤其是还特意在后院西北角种了棵松树,该做的我都做了。”

    丫头也按他的所述依次看去,“这几处寺庙煞、角煞、孤风煞、路冲煞、割脚煞泥都一一化解了,可是如今看来是百密一疏,前功尽弃了,因为有个最大的错误,致使这里的风水尽数外泻,福气财气不能聚拢。泥都不要小看了这气,《黄帝内经》曰‘气者,人之根本;宅者,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顺之则亨,逆之则否’。饿前几日去了趟小有清虚之天、十大洞天之首的王屋山,到华盖峰贞一先生司马承桢的阳台宫勘查,收获颇丰,这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二十四治,五镇海渎、三十六靖庐,七十二福地处处是神仙清修之地,风水绝佳之所。大到天下龙脉尽出的昆仑,小到平民百姓起居的瓦舍,哪个都离不开得水藏风,聚气纳气。”

    贾和半信半疑地问:“丫头,你看出我这儿的症结了?快给大叔说一说,也让我这酒楼转转运。”

    丫头扑哧笑出声来,耷拉着小薄眼皮,眼珠一转说:“小三子,看这几天饿教泥的领悟没,泥给讲讲这短板在哪里?”

    杨筠松倒是听话,低头站起来,伸手从大褡裢里掏出个罗盘,立于大堂正中太极点上,双手分左右把持着外盘,双脚略为分开,将罗盘端放在胸腹之间,使其与大门平行,用双手的大拇指拨动内盘。

    “如何?”丫头以师长的口吻相问。

    少年心情愉悦地摆弄着罗盘,左转动,右回旋,不时还抬眼辨别着前后上下,“爽!”他用一个字给出了结论。

    “泥看出毛病在哪儿了吗?快讲讲!”丫头不耐烦地催促着。

    小伙子收了盘子,皱着眉头走到窗边,轻抚着枯槁的枝叶,自言自语地说:“不讲,不讲。”

    大家都盼着他说出下文呢,可他却说不讲啦。逍遥不高兴地丢下筷子,“小小年纪还故弄玄虚呢。”

    德儿在桌下暗暗捅她,让她不要多嘴。

    杨筠松还在那儿左顾右盼地,还在那儿念念叨叨,“这枝叶怎么就不讲呢?”

    他猛然间瞅到楼门外的石马屁股,豁然开朗地呼喊道:“丘姐姐,我知道了!风水财气都是从这里泻出去的。”

    大力士高顺励扑打着身上的尘土回到桌旁,“还挺沉!把那水晶肘子端给我,我得补补。”

    贾达发笑逐颜开地端起酒杯,由衷地赞叹道:“真是相见恨晚啊!丘姑娘、杨高士,你们若是早来时日,我这贾家楼也不至于如此惨淡。这回好了,骏马石雕被横放过来了,我这屋子里顿时就感到蓬荜生辉、春意盎然了。”

    丫头眉梢高挑欣喜地对贾和嚷着,“大叔,生气啦!”

    贾和上下嘴唇向前一努,“哦!你这丫头净瞎说,我怎么会生气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大叔,不是您的生气。”丘莺莺极力解释着。

    “哪是谁生气了?这时候还会有谁生气吗?”他四下观看众人。

    杨筠松帮着说明,“丘姐姐说的是风水,生气。”

    “怎么风水还能生气?”贾达发更听不明白了。

    “得了,说不清楚了,生气快到门前了。”丫头不再坚持,向外面望去。

    “让开!闪开!”然后是明锣开道的吵闹,鸡飞狗跳的杂乱,酒楼门外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听这响动就非等闲之辈。

    伙计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进来,结结巴巴地喊着:“老爷,老,老爷,快出去看看吧,来了贵客啦!”

    贾和故作稳重地教训他,“没出息,来了什么样的贵客吗?把你惊得连滚带爬的,我去还不成,连我家老爷子还得喊上,他都过世二十年啦。”

    说教着已来到楼外,一左一右两个伍佰手中掂着棒子吆喝着,后面的依仗已放下旗牌家什肃立两厢,道路中央“咯吱咯吱”慢悠悠地颠来两顶绛紫色八抬大轿,平平稳稳地落在贾家酒楼前。

    从打头的轿子里钻出来一位五十岁开外的老官人,他面如朗月,气宇轩昂,三缕长髯飘于前胸,两目之间悬针纹深刻。身穿鸾衔长绶紫色绫罗袍衫,腰束金玉带,悬以十三銙,挂金鱼袋。

    随后的轿子中出来的是位四旬开外的便装男子,他黑衣得体,双睛明亮,鼻直口阔,大耳方额,总是乐呵呵的一张脸。

    两人携手揽腕,亲亲热热地走了过来,长者看见步履匆匆迎出来的贾店主,笑容可掬地询问道:“你是这酒楼的掌柜呀?我且问你,那原来在崇仁坊卖貊炙的药师傅可在你店里?”

    贾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激动、忐忑、卑微的心态交织得拧成了麻花,只剩下诚惶诚恐地哈腰称诺了。

    “走,敏中,咱们进去尝尝。我和这药师傅可是老相识啦,他是回纥贵族后裔流亡到大唐,原来是姓药罗葛的。老夫每次外放回来都离不开他的烤肉馕子,做得就是好吃,可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人影,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原来被聘请进了这酒楼啦。你一尝保你上瘾,吃一次还想吃下次。”说完老爷子发出爽朗地笑声。

    走到楼门前,借着灯笼、星辰忽明忽暗,摇摆不定的光亮,老官人一眼瞧见了酒店门额的朱漆牌匾,不满意地摇着头,指着它问贾和:“掌柜的,你这个字是谁写的呀?”

    贾和不敢怠慢,恭敬地躬身回答:“回老官人,这个牌匾是我找街口看相的欧阳先生随便写的。”

    “我说嘛,这字写得松松侉侉的。一会儿你求这位中书舍人给题个字吧,他的字可是闻名遐迩呀。”

    身后的男子紧忙摆动两只手,谦卑地推脱着,“哪里,哪里,还是相爷的字刚劲有力,独树一帜,有上古雄风,是当今书法泰斗呀。”

    这位相爷手捻长髯仰头大笑,“敏中啊,咱们就不要在这里自吹自擂啦。要说当今书法泰斗,还得是人家柳公权柳老爷子,那字写得锋棱明显,遒媚劲健,‘颜筋柳骨’可不是浪得虚名呦。可人家是养在宫里的金丝雀,历代皇上的大红人,想得到他的字似比登天还难。”

    贾和在前面殷勤地撑开门扇,两位达官贵人一前一后步入大堂,门内两侧恭候着店里所有的伙计、厨子,“官爷,请上二楼雅间,那里肃静。”贾和几步赶上,拉开架势准备头前带路。

    “不必了,就在那边窗口的散桌吧,通风凉快。”老相爷自个选了座位,抬腿拐向那里。

    当走过义方所在的饭桌时,他下意识地撇了一眼,身子为之一震,“小鬼头!”

    “老鬼头。”丘莺莺同样回敬了他一句。

    老官人再没有多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微笑着走过去。

    “相爷,您认识那女孩?”刚一落座,白敏中忍不住低声问。

    “何止认识,还领教过她的厉害。说来话长了,五年前裴休还在京里为官,未出镇洪州时,他来我府上拜望,就带了这孩子一同来的,说是世交堪舆大师丘延翰的姑娘。那时她才七八岁的样子,小嘴叭叭的,口若悬河,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明阴阳,懂八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恰是一个小神仙。起初我见她满屋子地给我看风水,古灵精怪甚是喜爱,还有意和裴休说要收她为义女。可唠着唠着,她就下道了,开始抨击时事章法,说些不入耳的蠢话。”

    “她小小年纪能说些什么呀?”敏中不以为然地问。

    “别的记不得了,印象深刻的是诽谤李唐皇室扯虎皮作大旗,硬把道教的始祖老子李耳说成祖先,这是子虚乌有的。”

    “说这话可是要灭九族的呀!”白敏中感到自己的心脏都扑腾扑腾惊恐不已。

    “这算什么?还有更刺激的。她又说了,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李氏十八子昌运未尽,便有黑衣人登位理国’的谶语是千真万确的,用风后所作太乙神数推演即得。”

    白敏中插话道:“这小姑娘还有推演太乙神算的能耐?”

    “哎呀,太乙神算对她来说是九牛一毛。接着是先赞扬我文治武功,英明果敢,补缀乾坤。可话锋突转,是让我最不能容忍的,说我迫害僧侣,拆毁庙宇是助纣为虐,急功近利,逆阴阳五行之理,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并引用董仲舒的话来教训我,‘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

    “她竟如此胆大无礼,真是缺乏教养,目无尊长,早晚得捅了马蜂窝。”敏中看着愠怒的相爷,很是看不惯这姑娘的做派。

    “可不是,我做为长辈就指出了她的口无遮拦,胆大妄为的危害,说重了几句,她就气冲冲地跑了。这个小鬼头,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不懂事,跑了就跑了呗,害得裴休赔着不是,在后面紧追。可谁曾想,一碗茶的工夫,府里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说那丫头自己回来了,有话和我说!话音未落她就自个闯了进来,绷着脸故意不看我,问后院的花楼由谁住?还说那儿犯孤峰煞,住在里面的主人将得不到朋友的扶持帮助,还要移居边疆,客死他乡。”

    敏中眨巴着眼睛紧张地问:“真的假的?听得好吓人啊!”

    老官人向那边的丘莺莺扫了一眼,不以为然轻蔑地说:“一个小孩子,你还当真啦?听听罢了,什么孤峰煞,多峰煞的,小小年纪故弄玄虚。我没好气地告诉她是老夫住,我的朋友遍天下,各个都是交情深厚、荣辱与共,倒是要看看是谁把老夫发配到海角天涯去的。”

    敏中聚精会神地听着,还不忘劝解道:“相爷息怒,后来她给你化解了吗?”

    “我还能和个孩子置气嘛!有什么可化解的?见我爱搭不理的样子,气得她扭头又跑了,只抛下一句话,说是老夫最亲近最信任所提拔的人害惨我的。我堂堂宰相能相信个孩子胡言乱语吗?若是传出去不是让别人笑掉大牙。”

    白敏中是频频点头称是这码事。

    那回鹘药师傅熟识地过来请安道:“李相爷,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啊?还是老规矩,一盘烤肉,一张馕,一杯茶吗?”

    “哎呀,是药师傅啊!你可让老夫好找呀。对,老样子,不过两个人要两份,另一份给我这位最亲近的朋友。我正有些饿了,敏中你看你还要些什么?来杯醪醴尝尝?”

    “好,就依相爷。”

    菜肴不多时呈上来,白敏中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双手举杯感谢道:“相爷,我白敏中少小孤苦,跟着堂兄生活,知道过日子的不易,懂得饮水思源,知恩图报。我能有今日的前程全为相爷的器重栽培,先头是知制诰、翰林学士,如今又是中书舍人,没有老相爷的鼎力美言,皇上哪能垂爱于我?人们都说食人一饭当永生相报,晚生以此杯中酒聊表寸心。”

    相爷是满面的春风,满眼的喜爱,“敏中啊,坐下说,你这杯酒我心领了。你一路走来确实是我向皇上大力保举的,今天咱哥俩就敞开心扉,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许藏着掖着。”

    敏中领命坐下,为相爷倒满茶水,李德裕用二指轻敲桌沿,以示谢意。“小老弟,你知道我李德裕为什么喝茶,不饮酒吗?因为我是国家重臣,时刻要保持清醒。不虚夸地说,千秋社稷、天下百姓都系于我一人身上。辅相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得以国家大事为己任,推贤荐能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实话实说,起初皇上是要重新启用你堂兄白乐天的,被我拦住了。为什么呢?一则,他已过古稀之年,体弱多病,行走都不灵光,还谈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二来,你也是过五旬的人了,年富力强,阅历丰厚,论人品,比才干,评文采,你哪个方面也不比你堂兄逊色,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千朵秾芳倚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凭君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是此花。你这诗写得多好!故此我力排众议,委你重任。”

    敏中做谦虚谨慎状,李德裕把手一挥,“哎,谦虚什么?我喜欢不遗余力,奋勇当先的真汉子、石敢当!你看,从我手中入仕发达的俊杰英才,哪一个不是勇立潮头,敢担日月的铮铮铁汉?远的不说,就拿这眼皮子底下的京兆尹来说吧,京城的大管家怎么能选个像那胡言乱语、懦弱无能的张仲方呢?你看老夫推荐的无论是前任薛元赏,还是现任的柳仲郢,那个不是刚正不阿,尽职尽责的为官典范?”

    “哼,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呐!什么体弱多病啦,就是嫉贤妒能,怕人家抢了你的风头;什么懦弱无能啊,就是打击报复,怨人家说了几句大实话,贬低了你老爸的清誉。真虚伪!”从邻桌传来丘丫头尖刻的讥讽之声,这一声不要紧,吓得周围伺立的人们一身冷汗。

    可老相爷处事不惊地干笑了笑,“小孩子还记仇呢!大人说话一旁玩去。”

    “相爷真是好气度呀!”贾和满是真诚地赞叹不已。

    “嗤,我还能和个孩子置气嘛!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讨好地陪笑着。

    为缓和气氛敏中转移话题,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相爷,晚生真是由衷地佩服您呀!不仅是力振军威,收复幽燕,平定回鹘,消灭昭义叛乱,把朝廷内外治理的井井有条,还闲暇之余创造出象棋,您乃旷世奇才呀!”

    “三尺男儿就得顶天立地,干一番事业出来,怀才避世,长吁短叹,那不是空来人间走一遭吗?这里就是我们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所在,清景持芳菊,凉天倚茂松。名山何必去,此地有群峰。我这首诗就是写当今万岁英明,正是我辈大展宏图的的好时机。”

    “相爷乃大智、大勇、大仁、大义的真男人啊!让人敬佩的五体投地。”敏中眉飞色舞地恭维着。

    相爷按着思路继续说:“敏中呀,你说那相棋是我始创的,这个我可不敢当。战国时就有了,棋子上写的是互相争斗的八个国家的名字,周、秦、齐、楚、燕、赵、韩、魏。我只不过为了方便与皇上商量军情,改成车、将、士、马、卒、像罢了。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还在民间流传开了,弄得到处是杀声一片。”

    李德裕歇了口气,持起茶碗润了润喉咙,“人生如下棋,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稍一放松轻者半途而废,重者会满盘皆输。朝廷当务之急是增加财政收入,扭转入不敷出的窘迫,其中迫僧还俗,充没寺产就是立竿见影的好法子。佛教势力日益膨胀,私度之钱归于地方和寺庙所有,和尚们唯利是图滥度僧尼。人们为逃避赋役争相出家为僧,导致恶行循环僧人越来越多。而寺庙土地又不用纳税,僧人靠农民供养,不劳而获,使得天怒人怨,积愤难平。虽说起初是道士赵归真他们提出来的,但本相也是认同的,更得到众多有识之士的大力支持。先是令天下僧尼中犯罪和不能持戒者尽皆还俗;又敕令毁拆天下凡房屋不满二百间、没有敕额的一切寺院、兰若、佛堂,命其僧尼全部还俗,寺院财产充公;再于今年三月间下令不许寺院建置庄园;上个月规定西京长安只能保留四座寺庙,每寺留僧十人,东京洛阳留两寺,节度使的治州只留一寺,刺史所在州不得留寺。其他寺庙全部摧毁,僧尼皆令还俗,所有废寺铜铸佛像、钟磬全部销熔铸钱,铁铸的交本州销铸为农具。严令各州府必须雷厉风行,从速从快。”

    “哼,哼,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丫头在那边不冷不热地吟诵道。

    老相爷这回可是再也忍不住了,火冒三丈地猛然起身训斥道:“小鬼头,你不要指桑骂槐,谁是蚍蜉,怎么就不自量力啦?”

    丘莺莺头都没回嘲笑着,“老鬼头,我只是想起韩愈的一首诗,才念了几句你怎么就受不住啦?我是说人不能逆天,更不能昧心,多为别人考虑考虑,别把事做绝了,会遭报应的!”

    只气得李德裕脑袋抖动,一屁股坐下去,“我不和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你爱说啥说啥。”

    “相爷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贾和愈加真诚地赞叹不已。

    李德裕深呼了一口气,付之一笑道:“哼,我这么大人啦,还能和个孩子置气嘛!呵呵。”

    “啊,啊,呵呵!”众人交换着眼色,不自然地陪笑着。

    白敏中又是劝解一番,突然他猛拍大腿,“相爷啊!看我这记性。我前几日得了样东西,听说您是古玩字画的鉴别高手,想让您给鉴别鉴别。”

    “什么东西呀?”听说是古玩字画,李德裕顿时没了火气,两眼放出异彩。

    中书舍人吩咐下去,随从捧上个锦匣子,敏中打开来取出一轴纸绢画。待他逐渐展开,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画着五头毛色不同的牛,这五头牛在窄而长的桑皮纸上,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各具风貌,姿态各异。

    一俯首吃草,一翘首前仰,一回首舐舌,一缓步前行,一在荆棵蹭痒。五牛目光炯炯,神气磊落,活灵活现,甚至牛口鼻处的绒毛都画得细致入微,似乎触手可及。

    老官人俯身上前,整张脸几乎要贴到画上,眯缝着双眼看了又看,“好,好!《五牛图》,韩滉的《五牛图》,这是真迹呀!我在洛阳平泉山庄也有一幅,不过是临摹的。”

    “相爷,不亏是高手啊!这确实是韩滉的《五牛图》。”敏中把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到匣子里系好,双手敬献给李德裕。

    李德裕慌忙推辞道:“敏中,这是干什么?我怎好夺人所爱呢,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想当年我刚进京当翰林学士时,不是您慷慨相赠十万钱,才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就是我的引路人,我的亲人!这区区一幅画算得了什么?我都想将我的赤诚敬慕之心献给您。”说着说着他还激动地落泪了。

    “好吧,那我就不客套啦,暂且将它放于我这儿。”老官人也颇受感动,紧拉住白敏中那温暖的手重新坐下,“看到这画,我就想起韩滉,那也是个性情耿直、清正廉洁的能臣啊!在这一点上柳仲郢很像他太姥爷和他父亲柳公绰,没有他叔叔柳公权的随和圆滑。”

    敏中欲言又止,一瞬间的表情却被相爷观察个仔细,“你有话就说,咱们之间还有什么顾忌的呢?”

    “我是想说柳仲郢,他可是牛党的人啊,之前一直追随牛僧孺的,牛僧孺曾赞叹他‘非积习名教,安能及此’。他不会吃里扒外,对相爷不利吧?”敏中好意提醒着。

    “不会,不会,看人我还是有把握的。他虽没有你这么善解人意,义气为先;却也深明大义,公而忘私。他担任京兆尹没几天,政令严明,以法治市,对不法污吏绝不手软,管理东、西两市井然有序。他就是个直肠子,记得我刚推荐他为京兆尹时,他登门拜谢,说出的话你是想不到的。”

    中书舍人不解地问:“他说些什么?”

    相爷无可奈何地晃着脑袋,“他说他一定会像在奇章公幕府时那样去努力,以报答我的厚德。”

    “奇章公不是牛僧孺吗?”白敏中插了一句。

    李德裕没有回应,沿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再则,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有派,我李德裕根本也没有什么派。只要是能为朝廷出力,务实办事的,我就会大力推荐保举,哪怕是像柳仲郢这样常常与我意见相左的,也不会因此打压埋没。如前一阵子的吴湘案,官员贪污就当死罪,没有什么质疑的。御史崔元藻在复查案件时掺杂了个人感情,被贬职外迁,柳仲郢、敬晦多次上奏为其申理,矛头直截指向我,说我偏袒不公,也就是我了解他,这要是换做别人能有他好果子吃?”

    “太耿直了,这容易闯出乱子来呀,像之前的薛元赏不是胆大得杖杀左神策军大将,差一点被仇士良问罪了吗?”

    相爷点点头略有同感,指着白敏中玩笑着说:“要不,我怎么瞧不上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痴书生呢,读书都读愚,读傻了,就会没事写些玄怪小说糊弄人,是有古远之的和神国呀?还是有舟山古墓的不劳而获呢?寒士庶民就不如世家子弟见过世面,视野开阔。”

    这时贾店主见他们饭也吃好了,忙在一旁的桌子上铺设好纸趣÷阁,恭请贵客给酒楼题字,屈尊留下墨宝。当然是官大的为先了,见李相爷挽起袖子,提趣÷阁正要挥毫。

    “哼,哼,让他写财气来得快,走的也急,你这酒楼还是趁早关张吧,以免受到牵连。门荫入仕的纨绔子弟有几个真才实学的,在大雁塔下题过名了吗?要写也得那个进士出身、得过状元的写。”

    “啊!你这丫头片子,欺人太甚。今天我非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几句风凉话只气得老相爷吹胡子瞪眼,就要上前拉扯教训。

    众人强力将双方分开,逍遥把丘莺莺拽进了里间,老官人也被拦着坐下。

    “敏中,这字还是你写吧,我这手都被气得直哆嗦。”他还在运劲,生着闷气,突然指着后屋嚷道,“小鬼头,去年底我就出于防范树党背公,朋比勾结的危害,面奏皇上,请旨下令进士及第后只允许一次参见有司,以后不得聚集参谒,不许去私第设宴,并罢去浮华虚荣的曲江大会,只留下这雁塔留名一丝念想。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因为你的一句话,雁塔留名是怎么绝根的!”

    他大声吩咐听差的,“立即去升平里柳仲郢的宅子,把他给我喊来,让他别抄那些史书了,马上把以往所有进士的名字从雁塔石碑上抹掉,今后不许及第的进士们招摇过市啦!”

    手下不敢怠慢,一溜烟地跑出去。气得相爷直哼哼,吓得众人直机灵,“嗯,太气人啦,没这样的孩子,处处跟你抬杠。”此时只有白敏中还敢上前相劝。

    “禀告相爷,出大事了!”派出去的差人气喘吁吁地回来报告。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相爷很是不满意。

    “柳仲郢,柳府尹被叫进大明宫去了。”差人心情平稳了些。

    “蠢啊,皇上召见京兆尹准是有事要问,很正常啊,用这样大惊小怪的吗?”李德裕满不在乎地训斥道。

    “可是,据说未时有一个神策军小将,在市场里纵马横冲直撞,被柳府尹令手下人当众杖杀了。”

    “你说什么?他又杀了个神策军将军,好啊,又是个硬茬子,他娘给他吃的那些豹子胆没白吃。”老相爷倒是没有惊慌失措,眼中射出渴望战斗的光芒。

    白敏中紧皱双眉提醒道:“相爷,北衙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不是不好办啦?”

    李德裕拍了拍晚辈的肩,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柳仲郢自己会处理好的,他是石敢当嘛。再说现在不是仇士良一手遮天的年代了,他的尸骨恐怕已经烂成泥啦。”

    相爷拿起白敏中写的店名,“贾家楼,好名字,字写得真好!是比我写的强,真是趣÷阁走龙蛇,铁画银钩啊。”敏中自是又谦虚自检了一番。

    送走了两位贵人,众人回转屋里,紧张的心情可以放一放了,尤其是贾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当他看见桌子上的题字时,浑身的毛孔全舒张开了,心里暖融融的,“这字写得太好了,让人看了亲切无比,和姓白的潇洒亲切的仪表正相宜。丘丫头,这股灵气就是你说的生气吧?”

    莺莺撇了两眼那字,话里带话地回应,“但愿吧,字如其人,人似其字。”

    说话间,从楼外走进来位落落大方的妇人,“少奶奶,你的新衣服做好了,我给你们送过来啦。”

    逍遥亲热地招呼道:“姜八八,谢谢您啦!又让您辛苦跑一趟,我和德哥正要到店里去取呢。”

    那妇人满眼的慈爱看着逍遥,又和在座的众人点头示意,捧着衣盒随他们两口子进里间去了。

    “贾店主,这位夫人是小姐的阿姨吗?”丘莺莺快人快语。

    “不是呀,是邻居裁缝,我们的一位湖州老乡。丫头,你这话从何说起呀?”

    丘丫头往里间方向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像,太像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事,难道你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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