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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声，醒木拍在桌案上的脆响，惊醒了苏涵卿。
他身子下意识地一颤，眨了眨眼睛，从陈年往事中清醒过来。垂眼看去，酒杯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完。他嗤笑了一声，探了探身子，发现下面的人们已经开始散场。
这场故事，也讲完了啊。
三三两两的人结队走着，一边讨论着刚刚的故事。
苏涵卿耳目清明，听清楚了几个嗓门高的人，笑着说：“这荣公子和苏小姐当真是神仙眷侣哩！”
“是啊是啊，逍遥山水，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苏涵卿垂眼盯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沉默不语。良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嘲笑一样地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拿起火炉上的酒壶，正准备再添上一杯，却听见门外有人轻叩了几下。
光听着不急不缓地敲门声，就知道是个沉稳的人。
“进来。”苏涵卿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还是给自己续了一杯酒。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仪表非凡，玉树临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公子。
只是此刻，这个少年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他一进来，对着苏涵卿很是恭敬低叫了一句“少爷”，然后视线就落在了他手中的酒杯上，少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少爷，切莫贪杯。”少年说着，上前阻止了苏涵卿又准备续杯的冲动。
苏涵卿伸手拿酒壶，却扑了个空，也不恼怒，只是无奈一笑：“卓然，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个挺少言寡语的孩子啊。”
苏涵卿面前的，正是当年苏馥曦从京城带回来的卓然。
卓然闻言，冷冷地说：“属下也记得，少爷以前也不是一个好酒之人。”
“呵呵，的确不是。”苏涵卿笑道，他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放下酒杯，“行了，我不喝了。”
于是卓然这才松开了眉头，站起身给苏涵卿到了一杯热水。苏涵卿接过，笑着说：“以前馥曦在的时候，你还挺爱玩的，现在怎么越发的爱操心了。”
卓然一怔，安静了片刻后，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以前少爷也不如此爱玩！”
苏涵卿被噎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捧着酒杯，透过墙角的红梅，看着下面散场的人群，低声问道：“我只不过发了个呆就讲完了，这讲的什么？”
“少爷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我怎么知道？”苏涵卿侧过脸，看着卓然。
“这不是少爷写给茶楼的故事吗？”
“……”苏涵卿沉默半晌，似乎很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我和老板说过，不让说出去的。”
“嗯，他本也不想说的，但是他认识我。”卓然淡淡地说。
苏涵卿听完后，再一次不说话了。屋内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下面的茶馆故事说完了，人也不多了，只剩了几个人，周围非常安静。卓然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之后，他问道：“少爷，为什么要怎么写呢？”
在那个故事的最后，荣公子找到了一个隐居的神医，治好了姐姐的病，从此两人隐居山水……但是为什么不写出真相？为什么要将故事的结局写成喜剧？
苏涵卿看着外面，手中的茶水依旧温热，氤氲的热气缓缓而上，拂过他的眼眸。他看向远处，眼神不甚看得清，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都这么苦了，好歹故事里让馥曦开开心心的吧。”苏涵卿笑了笑，但是却流露出浓厚的悲伤。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吧，回去吧。”
坐上马车，苏涵卿闭着眼睛靠在软塌上。
今年已经是曌和四年了，距离馥曦去世也有两年了。但是不过两年的时间，苏涵卿却觉得自己老了。前段时间，当他从自己的乌发中发现一根白发的时候，才发现他还在生长，在老去。
而他护着的那个小姑娘，却一直都还十八岁。
当年馥曦死后，苏子荣抱着她再梅园一动不动的坐了一天一夜，直到从极北之地回来的下属，带回了由千年冰制成的冰棺。他把苏馥曦的尸身放在里面，可以保住尸身不腐。
然后苏子荣求他不要把苏馥曦下葬。
一开始，苏涵卿是不同意的。他说：“馥曦需要入土为安，你怎是像她死后都不得安生吗？”
于是，他看见那个一身傲骨的苏子荣，对着他跪了下来。那一刻，他看见苏子荣哭了，无声无息，却仿若世间山崩地裂，万物绝迹。
他抚摸着手中的药瓶，低声说：“这个药药效是十多年，十多年如果忘记一件事情，再想起来可能就会不怎么清晰了。我怕我以后会忘了她长什么样，这样我若是下去了，该怎么找到她啊。”
苏涵卿沉默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他想，若是馥曦还在的话，看见这样的苏子荣，该是多心疼的啊。
苏子荣把苏馥曦安顿在梅园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设下重重迷阵，除了他们几个，没人能进。然后，他就回了藏梅居。
他在藏梅居里闭门不出十多天，仿佛不存在一样，就连苏老爷和苏老妇人去都不见。
后来，三月二十八日的那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二十九日那天清晨，雨停了，院子里不同时间的花奇迹的般的一夜之间全开了。
苏子荣也终于打开了房门。他伸手遮住阳光，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对着院子站了一天。
后来，苏涵卿去的时候发现，苏子荣发鬓已有星星点点的白色。
然后苏子荣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对着他疏远而又平淡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你是苏馥曦的兄长，我的大舅。馥曦去世了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实在无法在武国呆着了，明日就要前往大域，你要来大域发展吗？”
“你……”苏涵卿觉得自己的心，倏然沉入了冰海中。
苏子荣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苏涵卿张了张：“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什么？”苏子荣看着他，然后又有些不耐烦地皱眉，“你是说苏馥曦？我若是不记得了，你现在也进不来这里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转过身朝屋内走去，很是不悦地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她虽没什么情意，但是也看在她的面子上，你若来大域发展，我也愿意给你行个方便。”
苏涵卿僵在那里，看着苏子荣的背影没入黑暗，良久不语。
第二天，苏子荣就带着苏子箬去了大域。当年八月，大域新帝登基，该国号长诺。从此往后，苏子荣锁上了藏梅居的大门，那里再也没人进去过。
后来，苏老爷和苏老夫人云游去了，将东苏府一并交给了苏涵卿打理……
苏涵卿仰头靠在马车上，看着车顶，嗤笑一声：馥曦，你看他忘记你了，你可生气？
听着外面马蹄哒哒的声音，他扬声道：“卓然，去梅园吧！”
卓然应了一声，然后马车转了个弯。
喜剧的故事谁不想要呢？馥曦和苏子荣隐居山水的结局，或许是苏涵卿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的场面，那应该也是他最想看见的结局吧。
进了梅园，苏涵卿恍若隔世。他愣怔地站在那里许久，突然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馥曦死之后，苏涵卿曾经消沉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不理公务，一直喝酒，整个人茫然不知。直到后来，料理完苏馥曦身后事的卓然闯进了他的房间，打了他一拳。
卓然盯着一双哭红的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瞪着他：“姐姐死之前还想着把我托给您，您却怎么自暴自弃，怎么对得起姐姐的一片心意？”
然后他看着卓然，上一秒还凶狠狠领着他的衣领瞪着他，下一秒就蹲下来哭了。
后来，苏涵卿就清醒了，加倍的努力，日夜不休，生怕一停下来就想起妹妹。他也不敢睡觉，因为他发现他一睡觉梦里全是妹妹去世前痛苦的样子。
那样娇弱的妹妹，怎么能受得了呢？
于是，苏涵卿就爱上了喝酒，喝醉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但是，也大概是不想让馥曦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也自那以后再没踏入过梅园。
苏涵卿扫了一眼眼前，梅园杂草，打理的很干净。他看着在身边走的卓然：“你经常来？”
卓然点头。
继续往前走去，就看见一只细犬趴在山洞外面。细犬听见脚步声，耳朵动了动，抬起头看见卓然，开心地摇了摇尾巴。
当面苏馥曦死后，苏小荣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梅园外面。梅园有阵，它进不来，也不肯走。卓然就把它带进来了。
两年来，它就像是苏馥曦还活着的时候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山洞外面，仿佛这只是苏馥曦睡着了一样。
卓然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带着苏涵卿进去了。
冰棺周围，泛着阵阵白气。里面苏馥曦安静地躺着，除了脸色苍白，一切就像是活着一样。
苏涵卿沉默地看着她，倏然笑了：“馥曦还是这么年轻，哥哥都老了。”
一瞬间两年积攒的思念全部涌上心头，苏涵卿眼圈红了红。他坐在冰棺旁边，低声地开始和妹妹说起两年之间的事情。
“苏子荣忘记你了，不过也好。”
“大域被他治理的很好，就是听说不肯娶亲……”
“你走后不久，卓君磐来江南了，我按照你的话，把那衣服给了他。”
苏涵卿记得，卓君磐听说苏馥曦去世了，不顾朝政私下来了江南。他坐在马车里，苏涵卿站在马车外将那衣服递给他，对他说：“馥曦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让你不用觉得对不住谁，这不怪你。”
卓君磐是什么脸色，苏涵卿不知道，但是他听见马车里传出了一身压抑地低吼。
苏涵卿其实是有些怨他的，他记得妹妹曾经和他半开玩笑地说：哥哥，我总觉得卓君磐这人会给我带来什么不好的事。
结果一语中的。
这一切灾难的开始，就是卓君磐来江南。一切之中，仿佛冥冥注定。
苏涵卿说了很多很多，他说：“街头巷尾都以为你游山玩水去了。”
“昨天我在街上遇见几个小孩在玩过家家，扮的就是你出嫁的时候。”
“……”
最后，苏涵卿沉默了，他深深的看着苏馥曦沉睡的脸颊，叹了一口气：“馥曦，哥哥好累啊。”
冰棺中，少女依旧沉睡。再也不会有人笑眯眯地对他说，哥哥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出来，妹妹帮不了你什么，至少可以替你解忧。
石洞内，一坐一躺，透明的冰块隔住了两人，仿佛一道天堑，隔开了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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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声，醒木拍在桌案上的脆响，惊醒了苏涵卿。
他身子下意识地一颤，眨了眨眼睛，从陈年往事中清醒过来。垂眼看去，酒杯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完。他嗤笑了一声，探了探身子，发现下面的人们已经开始散场。
这场故事，也讲完了啊。
三三两两的人结队走着，一边讨论着刚刚的故事。
苏涵卿耳目清明，听清楚了几个嗓门高的人，笑着说：“这荣公子和苏小姐当真是神仙眷侣哩！”
“是啊是啊，逍遥山水，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苏涵卿垂眼盯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沉默不语。良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嘲笑一样地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拿起火炉上的酒壶，正准备再添上一杯，却听见门外有人轻叩了几下。
光听着不急不缓地敲门声，就知道是个沉稳的人。
“进来。”苏涵卿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还是给自己续了一杯酒。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仪表非凡，玉树临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公子。
只是此刻，这个少年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他一进来，对着苏涵卿很是恭敬低叫了一句“少爷”，然后视线就落在了他手中的酒杯上，少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少爷，切莫贪杯。”少年说着，上前阻止了苏涵卿又准备续杯的冲动。
苏涵卿伸手拿酒壶，却扑了个空，也不恼怒，只是无奈一笑：“卓然，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个挺少言寡语的孩子啊。”
苏涵卿面前的，正是当年苏馥曦从京城带回来的卓然。
卓然闻言，冷冷地说：“属下也记得，少爷以前也不是一个好酒之人。”
“呵呵，的确不是。”苏涵卿笑道，他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放下酒杯，“行了，我不喝了。”
于是卓然这才松开了眉头，站起身给苏涵卿到了一杯热水。苏涵卿接过，笑着说：“以前馥曦在的时候，你还挺爱玩的，现在怎么越发的爱操心了。”
卓然一怔，安静了片刻后，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以前少爷也不如此爱玩！”
苏涵卿被噎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捧着酒杯，透过墙角的红梅，看着下面散场的人群，低声问道：“我只不过发了个呆就讲完了，这讲的什么？”
“少爷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我怎么知道？”苏涵卿侧过脸，看着卓然。
“这不是少爷写给茶楼的故事吗？”
“……”苏涵卿沉默半晌，似乎很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我和老板说过，不让说出去的。”
“嗯，他本也不想说的，但是他认识我。”卓然淡淡地说。
苏涵卿听完后，再一次不说话了。屋内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下面的茶馆故事说完了，人也不多了，只剩了几个人，周围非常安静。卓然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之后，他问道：“少爷，为什么要怎么写呢？”
在那个故事的最后，荣公子找到了一个隐居的神医，治好了姐姐的病，从此两人隐居山水……但是为什么不写出真相？为什么要将故事的结局写成喜剧？
苏涵卿看着外面，手中的茶水依旧温热，氤氲的热气缓缓而上，拂过他的眼眸。他看向远处，眼神不甚看得清，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都这么苦了，好歹故事里让馥曦开开心心的吧。”苏涵卿笑了笑，但是却流露出浓厚的悲伤。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吧，回去吧。”
坐上马车，苏涵卿闭着眼睛靠在软塌上。
今年已经是曌和四年了，距离馥曦去世也有两年了。但是不过两年的时间，苏涵卿却觉得自己老了。前段时间，当他从自己的乌发中发现一根白发的时候，才发现他还在生长，在老去。
而他护着的那个小姑娘，却一直都还十八岁。
当年馥曦死后，苏子荣抱着她再梅园一动不动的坐了一天一夜，直到从极北之地回来的下属，带回了由千年冰制成的冰棺。他把苏馥曦的尸身放在里面，可以保住尸身不腐。
然后苏子荣求他不要把苏馥曦下葬。
一开始，苏涵卿是不同意的。他说：“馥曦需要入土为安，你怎是像她死后都不得安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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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涵卿沉默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他想，若是馥曦还在的话，看见这样的苏子荣，该是多心疼的啊。
苏子荣把苏馥曦安顿在梅园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设下重重迷阵，除了他们几个，没人能进。然后，他就回了藏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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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三月二十八日的那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二十九日那天清晨，雨停了，院子里不同时间的花奇迹的般的一夜之间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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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面苏馥曦死后，苏小荣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梅园外面。梅园有阵，它进不来，也不肯走。卓然就把它带进来了。
两年来，它就像是苏馥曦还活着的时候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山洞外面，仿佛这只是苏馥曦睡着了一样。
卓然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带着苏涵卿进去了。
冰棺周围，泛着阵阵白气。里面苏馥曦安静地躺着，除了脸色苍白，一切就像是活着一样。
苏涵卿沉默地看着她，倏然笑了：“馥曦还是这么年轻，哥哥都老了。”
一瞬间两年积攒的思念全部涌上心头，苏涵卿眼圈红了红。他坐在冰棺旁边，低声地开始和妹妹说起两年之间的事情。
“苏子荣忘记你了，不过也好。”
“大域被他治理的很好，就是听说不肯娶亲……”
“你走后不久，卓君磐来江南了，我按照你的话，把那衣服给了他。”
苏涵卿记得，卓君磐听说苏馥曦去世了，不顾朝政私下来了江南。他坐在马车里，苏涵卿站在马车外将那衣服递给他，对他说：“馥曦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让你不用觉得对不住谁，这不怪你。”
卓君磐是什么脸色，苏涵卿不知道，但是他听见马车里传出了一身压抑地低吼。
苏涵卿其实是有些怨他的，他记得妹妹曾经和他半开玩笑地说：哥哥，我总觉得卓君磐这人会给我带来什么不好的事。
结果一语中的。
这一切灾难的开始，就是卓君磐来江南。一切之中，仿佛冥冥注定。
苏涵卿说了很多很多，他说：“街头巷尾都以为你游山玩水去了。”
“昨天我在街上遇见几个小孩在玩过家家，扮的就是你出嫁的时候。”
“……”
最后，苏涵卿沉默了，他深深的看着苏馥曦沉睡的脸颊，叹了一口气：“馥曦，哥哥好累啊。”
冰棺中，少女依旧沉睡。再也不会有人笑眯眯地对他说，哥哥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出来，妹妹帮不了你什么，至少可以替你解忧。
石洞内，一坐一躺，透明的冰块隔住了两人，仿佛一道天堑，隔开了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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