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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午夜了,当别人进入梦乡的时候,梦才还在地里。 []空旷的田野一片寂静,连蛙鸣都停止了,他躺在田埂上两眼茫然的看着天空。他的衣服湿的都能扭出水来,磨破的肩头火辣辣的痛,可还有一半的任务没有完成,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如果能这么一直躺着,永远不要起来多好啊。”他想。

    “他还以为别人是傻瓜!”――想到这里,梦才的心里升起一股忿恨:和这小子在一起几乎每次都要吃他的亏,而且他嘴里还说的那么的漂亮。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揭穿他的把戏,老是上他的当呢?梦才不禁痛恨起自己软弱的性格了。

    但是地里的稻谷必须在黎明前挑走,傍晚的时候,生产队长来过一次,说明天一早,耕田的人就过来,明天下午他们挑稻的这块地就必须栽上晚稻秧。梦才爬起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拾起扁担和草绳,又开始干活了,只一会儿他又全身大汗淋淋,磨破了皮的肩膀在扁担的压迫和汗水的腌渍下钻心的痛。他咬着牙继续坚持着,一趟,两趟……当他挑完第四趟从打谷场回来时,突然看到自己挑稻的那块田里有人影闪动,开始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再仔细看时,认出是金平国。

    “你怎么来了?” 梦才惊讶的问。

    “刚才一觉醒来,看到你还没回来,便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小金说。“你歇会吧,让我来挑。”他伸手拿梦才的扁担。

    “不用,不用,我自己挑的动。” 梦才抓着自己的扁担不放手。

    “你和我客气什么,都一起来的,互相帮一下有什么关系?”小金硬是把扁担拽了过去,“你把稻子堆成堆就行,我来挑。”他挑起满满一担稻子走了。

    梦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阵阵发酸,一股水流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咸咸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金力大,一担抵梦才两担,只用了一个多小时便将田里余下的稻谷全挑走了。在回去的路上,他说明天干完自己的活就过来帮梦才,梦才忙说不要,但小金很坚决的表示他说到做到,一定会过来。

    果然第二天晚上,小金干完自己的活就过来了,第三天仍然如此。这让梦才愈发的过意不去,在难耐的高温下,一个人完成自己那份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他知道小金是个实在人,和别人在一起干活总要多做很多,现在又来帮他,一个人实际上做了两个人的工作量,这样下去,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跨的。为了不连累好心的同伴,梦才决定不睡午觉了,白天抓紧时间多做点,免得晚上拖的时间太长。

    吃过午饭躺了半个小时,梦才便爬将起来,其他人此时正在甜睡着。他悄悄的拿着自己的扁担绳子出了门,外面骄阳似火,他顺着有树阴的街道来到村外。空旷的田野见不到一个人影,扑面而来的热浪灼的皮肤发痛。他忽然记起中学课本中的一篇记述红卫兵小将和“刘邓陶反革命集团”第三号人物陶铸做斗争的文章,文章里描写到陶铸曾经含沙射影的说“太阳也是有缺点的,当烈日炎炎的夏天时,人们就会抱怨阳光过于灼热,希望太阳的光芒不要那样强烈。”记得当时他和其他人一样,对这有影射老人家之嫌的话是那样的义愤填膺,可今天他却与那个已逝去的人产生了共鸣――这太阳何止是有缺点,简直是……,如果这时候突然飘来一片乌云那有多好啊,那怕只是短暂的减弱一下灼热的阳光――但不管近处的天空还是遥远的天际,都不见一缕云丝,只有高悬在头顶的太阳狂野的大笑――他愤怒而无奈的向天空挥了挥拳头,走进如火燃烧的田中……

    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按照中央广播电台的说法叫北京时间十六点整,但太阳依然高悬,阳光依然那样热烈。不过生活总得继续,有人开始下地了,通往村庄的各条道路不断有人打着哈欠走过来。梦才挑着一担稻子歪歪倒倒逆人流而行,他从中午到现在已经连着干了三个小时了,身上那件已变成土黄色的白布小褂湿得像水洗一样,肩头被渗出来的血都染成了红色,但疲劳让他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了。沿途的人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有人摇头,有人轻轻的叹气。

    “梦才,你中午没有休息吧?”问话的是住在知青宿舍下方的陈德辉――梦才点了点头――“你小心别发痧子,你的脸色白的吓人,走路都打飘飘,赶快回去休息吧。” 德辉关切的补了一句,便匆匆的往地里走去。

    梦才原本因累过了头,已经感觉不到疲劳和痛苦,现在经德辉一提醒,这累这热还有干渴全一下子涌了上来。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迈不开步子;嗓子干的直冒烟,热渴难耐。这个时候如果能喝上满满一瓢凉水,再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躺下,那将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了,可是……

    离打谷场只有不到两百米远的距离,但在梦才的眼里却是那样的遥远。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女孩在望着他,其中有一个很像张老师的侄女小倩――不对,半个月前她和她的姑妈去了上海;而且,小倩从来也没和村里的小姑娘在一起过。

    当他走近她们时,看清了那只是一个和小倩有些相象的女孩。女孩名字叫翠花,是大队妇女主任的女儿。叫翠花的女孩捅了一下同伴,悄声说:“这是一队新来的知青,姓张,都十六岁了,才挑七八十斤,还走不到几步就要歇一歇,连一个女的都不如。”其他几个女孩都扑哧一声笑了。女孩们虽然说的是悄悄话,但全流到梦才的耳朵里了,他感到一股血在往上涌――啊,难言的耻辱!

    决不能让这些小屁丫头看笑话!梦才强烈的自尊像火一样在胸膛中燃烧,他咬紧牙关忍着肩膀上钻心的疼痛将稻谷一口气挑到高高的打谷场上,中间没有歇一下。当到达打谷场时,他的腰几乎都直不起来了,身体内部则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所生成的热气一直冲向嗓子眼,口中干热的像冒了烟一样。他摇摇晃晃冲下土坡,在一个最近的水塘边停下。这个水塘是村庄里鸭子经常游戏的地方,农民也时常在这里洗刷粪桶,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扒在池边不顾一切的狂饮起来,一直喝到肚子装不下为止。

    半个小时后,梦才的肚子感到不舒服了,他硬撑着将最后一些稻谷挑完。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开始呕吐,接着就是腹泻。这一晚上,他上吐下泻二十多次,到后来吐出和拉出的全是水了。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休息,他只身睡在灶间烧锅的稻草上,同组的知青吃晚饭时看到他不舒服,但见他并不声张,以为病的不重,再加上劳累一天,都疲劳的要命,没有太在意他。直到第二天临晨,小鲁起来小便,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赶紧把小丁和组里其他人喊起来。

    梦才的样子让大家吃了一惊,才一夜工夫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两眼凹陷,脸色灰白,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看到大家,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失败了。小丁忙把生产队长喊来,队长看到梦才这个样子也慌了。这时天已大亮,几个人把他送到大队卫生所,又有人去将大队赤脚医生喊了来。赤脚医生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姑娘,十**岁年龄,大队王书记的外甥女,初中毕业便开始在大队当“医生”了,已经干了两年,但医术上似乎并无多大长进,字也识不太全,连药名都要经常找人帮助辩识,成为人们饭后笑资。她见梦才病情汹猛,自己先慌了手脚,忙不迭的说:“大队什么药也没有,赶快……快送公社医院,病情耽误了,我可负不了责任。” 生产队长略为迟疑了一下,便叫知青今天上午都别上班了,赶快把梦才送到公社医院。知青学着农民的样,用竹床做了一副简易的临时担架,抬着梦才在崎岖的山间小道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

    公社医院位于林里镇中心,解放前是一座天主教堂,外表灰蒙蒙的,已经现出衰败的样子,不过里面却人气旺盛,连过道都挤满了人。时值盛夏,疫病流行,有拉肚子的,有中暑的,有感冒发烧的……候诊室里挤的水泄不通。丁建国找到医院革委会主任,说明了情况。革委会主任见梦才是下放知青,病情又重,立刻安排他提前诊治。过了片刻,化验结果出来,医生说是急性化脓性肠炎,已严重脱水,于是赶紧给他安排病床,接着便是打针吊水。两瓶盐水下去之后,梦才的脸色变的好看些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已是下午,几个人商量一下,决定每天小组轮流来一个人陪梦才,当天晚上留下的是王佚夫,不过第二天王佚夫走后就再没有人来了。队上不同意知青小组再派人到医院值班,因为现在人手实在太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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