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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那举起猪尿泡袋,先大口饮了满肚的清水,然后又将一些水淋在头上和脸上,感觉到一阵清凉,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东藩的气候委实炎热,而且深入腹里,又不是在凉爽的大山深处,专门选择灌木,密林,还有沿河行走。

    低矮的丘陵和灌木区,风力不大,海风吹不过来,又不似高山上清爽凉快,这连续十天左右的长途拉练,在山外和丘陵区,包括西北方向沿着山丘一直行走。

    沿途不入高山,不见大海,到处都是一片荒芜。

    甚至摩那见到了无数成群的鹿群,每一群都有过百只。

    还有大片的黄羊群,野兽也不计其数。

    这一片地方,处于海岸线和高山之间,没有道路,横亘溪流,到处是灌木和密林,沿途很多地方要用锋锐的砍刀来开道。

    这是一次极为艰苦的行军,艰苦到连摩那这种常年在山中生活的土著都有些经受不住。

    连续十天下来,每个人都黑了一圈,并且瘦了一圈。

    事实上大家吃的都不错,包括十来个土著向导。

    这一次高山部族派出向导,就是一种善意的体现,在此之前双方兵戈相向,在见识到了南安府军的骑兵之后,诸族降顺,并且开始逐渐接触和贸易。

    双方的贸易基本对等,甚至南安侯府略有照顾,所以各部族都得到了不少物资,彼此间的敌意大减。

    到徐子先这一次决定长途拉练的时候,部族中的长老们都无特殊表示,甚至是将摩那这些青壮年派出来,替大军当向导。

    对这种风向南安侯府当然也是很欢迎,徐子先特意酬劳了部族一百石粮食,还有一些猪肉,食油,豆料等,各部族都很欢喜。

    摩那的部族也是一样,虽然在上一次的战事中各家都死了人,还被烧毁了房舍,但土著人之间互相烧杀抢掠的事太多了,前天打冤家,后天就和好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损失虽重,但南安侯府也是给了适当的补偿,摩那的部族已经不再仇恨,甚至由于损失惨重,使得他们对南安侯府更加几分尊敬和小心。

    摩那是长老之子,这一次出来也是责无旁贷,他不是太愿意,倒不是怕吃苦,只是心中隐隐对这些魏人还有些仇视。

    但短短时间下来,他那些隐藏的仇恨和想报复的心理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深刻的敬畏。

    眼前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或者说,南安侯徐子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来天下来了,先是一直不停的往北端走,穿过密林,灌木,翻过小山和丘陵,所有人都是步行,没有一个人骑马,连南安侯徐子先在内也是如此。

    涉溪过河,越过山岭,每天都和蚂蟥,蚊子,牛虻,小咬,毒蛇,野兽打交道,两千多人在寂静的山岭中行走,没有人烟也没有道路,过百人手持长刀轮流开道,遇到结在一处的灌木藤葛就硬砍开来。

    摩那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开辟道路,一直向北?

    这么艰苦的虐待自己,虐待军士,这是为什么?

    看不到海,进不得山,全程都在极为辛苦的不停向前,辛辛苦苦,与大自然,野兽蚊虫做搏斗。

    每天都在走路,上午走,下午还在走。

    下雨走,天热也走。

    从早晨走时身上就是湿的,晚上宿营时,人人脱下衣袍时都能看到汗水化的盐晶。

    每天都要喝好几袋水,也还好一路上水源充足。

    每人都负重很多,向导们都发了二十斤的肉干背着,战兵全部穿甲,带着干粮,肉干,清水,装杂物的荷包,弓手还有神臂弓,插袋箭囊和短兵武器。

    人人头发都臭的不行,土著们是短发还好,魏人都是长发,每天晚上散发的时候都是结在一起,散发着臭味。

    每天都脚酸腿涨,很多人前几天都走出了血泡,晚上挑血泡的时候哀嚎声四死。

    每天必须打好行缠,将小腿裹好,一则是防蚊虫,二来利于长途行走,晚间睡觉时才散开。

    每天都要用热水泡脚,随军有几十个火兵,每天晚上支起大锅,先煮肉,泡饼子,然后就烧大锅

    的水给军人们泡脚。

    很多人开玩笑说,泡脚水里一股子肉汤味道。

    每天最少走十个小时到十二小时,平均每小时走二十里到三十里,行走相当困难,很多地方都是破障而行。

    每人都全副武装,后背还背着油布被褥,没有帐篷,宿营时划定区域,轮值戒备,点燃篝火,放一些削尖的木头在正面当拒马,然后就铺好油布睡觉。

    燃烧篝火时放上一些驱蚊的药材,若不如此,每个人都会被大如拳头的蚊子给吃掉。

    有好十来个医官跟随,远方有马队,有人生病掉队会被收容,但如果是意志不坚,体能不支,掉队会给机会再跟上,如果还是放弃,那么直接就从军队中除名。

    后果相当严重,摩那看到有军人一路有说有笑,也有人是一直在咬牙坚持而已。

    至于主动脱队,甚至精神崩溃而离队的也有十余人,实在是坚持不下来。

    对这些人,南安侯也并未苛责,只是此辈不宜再留在军中,由于受过长期的军事训练,浪费可惜,转任去担任警备士去了。

    警备士现在也是防患土著的主要力量,挟弓带矢,策马巡边,穿青色戎服,戴红缨笠帽,背负弓矢,腰悬横刀,呼啸来去如风,有这些人在外围警戒之后,山中土著们相约远离,或是绝不敢生事了。

    毕竟土著部落就算残余着砍斫人头自证武勇的传统,也是要多半能成事,若是去一个死一个,部落中的青年男子未及成年就死个精光,那又是何苦来哉?

    此外尚有中暑离队或是扭了脚的,又或是感染脚气,或被蚊虫盯咬成疾的,也是逐渐离队。

    至北行多日之后,有海阔天疏之地,也有大片的平原区域,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灌木野草,草泽深处俱是猎物,及远处才有高山,山脉由北至南,逐渐高耸,直到隐入云雾之中,缥缈难见。

    往北之途至此中绝,摩那看到南安侯策马又继续向前奔行一段距离,观看北方情形。

    良久之后,南安侯才又策马南回。

    此后大军南返,将士携粮吃了大半,开始以弓手散开射猎,一日之间射得大鹿数十头,开剥烤肉,将士欢腾,士气为之鼓舞。

    此前并不准射猎,因为长途行军,很可能深入敌境,哪得补给和射猎的功夫,所以考验军士携带军粮的基数,以此推算在敌境无补给的前提下一直长途行军的难度,补给,将士的士气,每天的行军路程,均有枢机房的参谋们在随之测算。

    摩那的感觉,如果是在平地上,没有那么多灌木丘陵和河流阻路,就算每人负重五六十斤之多,一天最少也能走五六十里。

    十几天功夫,若一意向北,怕是能走更远,不过南安侯显然无意于此,中途折返。

    算来在路上有十二天,往返五百余里,所过之处并不是走直道,而是专挑路途艰险难行之处,将士们都累瘦了一圈,走到五月二十一日时,算算再有一两天能返回南安溪下游的军营之中,将士们无不欢腾,就算土著们想到能回部落见到亲人,也无不欢喜。

    至二十二日,南安侯颁下将领,土著每人给钱两贯,猪两口,粮食两石,返回驻地时由官吏交割,由土著自行带回。

    这一下所有向导无不感佩,便是摩那这样的长老之子,其实家中光景也不怎么样,土著还有原始部落的遗风,就算是族长,长老也并不能多占太多资源,无非就是比最低等的部民要好过一些,能得两贯钱,几百斤粮,两口猪,实在是意外之喜,也算是对这些土著十来天来辛劳的犒劳。

    这一下摩那心里明白,不要说旁人,就是自己心里那若有若无的抗拒和疏离感也几乎都荡然无存了。

    是啊,两边爆发过战事,土著死了人很多,但既然挑起战事的是高山部族,那么承受失败的痛苦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是两边继续敌对,也没有办法叫死去的战士们复生,既然如此,还是要多替活人考虑吧?魏人得胜之后,并没有继续扫荡山中,连烧荒也停止了,可能是因为再烧荒就要到丘陵地带了吧,所以魏人并没有继续下去。

    两边还开始贸易,友好的氛围逐渐出现,再抓着过去的仇怨

    就毫无必要了。

    关键之处还在于,摩那是真的害怕了。

    这一次的长途行军,在蚊虫瘴气和灌木从中穿行,从始至终只有十来人忍受不住自行离队,但也并没有被苛责,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友好,南安侯甚至抚其肩背来安抚,但逐出军去也是毫无犹豫,绝不宽贷,三军将士也是深以为然。

    能留下来的,都是在十几天的高温之下,背负几十斤的负重,每天吃着干粮,饮生水,长途跋涉,脸色黝黑,身形削瘦,而始终坚忍不拔,并无退缩,畏惧,军心始终没有动摇过。

    这些人乐观,爱笑,并不喜欢叫苦,晚上扎营时用针挑去血泡时也不过哎哟几声,接着就是饮清水,嚼吃麦饼和肉干,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他们持续的行军,在行军中不准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不管是普通的士兵还是军官们都是一样,包括南安侯徐子先在内,开辟道路,持续行走,每天早晨有一刻钟的时间吃饭,饭后即行,到了午正时再休息,吃饭,饭毕可以休息三刻钟时间,然后继续行走。

    至下午天将傍晚时择地宿营,吃晚饭,泡脚,挑去水泡,然后立刻入睡。

    每天都是如此,只有在晚饭时,人们会谈天,说笑,缓解一天紧张的情绪。

    隔几天会演练一次,行军途中,突然鼓声敲响,然后军人们立刻在旗帜招展之下列阵,长矟居中,刀牌居前,弓、弩在侧后,圆阵在顷刻间结成,然后将士高喝口号,长矟向前突刺,刀牌拍开,弓手上弦虚张,如此假作迎敌。

    开始时匆忙列阵还很慌乱,很多将士找不到本部军官和军旗,数次之后,渐渐熟谙,几乎是顷刻之间,圆阵或方圆阵,或是横阵便会立刻列阵而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阵列变化,对这些军士和军官来说,已经相当的简单明了,不需要大费周章了。

    这也是摩那最为心服之事,魏军的铠甲,兵器,兜鍪固然令人眼红,那些强弓,劲弩令人畏惧,但只有这些阵列而战的本事,土著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

    强弩硬弓可以仿造,铠甲兵器也能设法谋取,但这阵而后战的本事,需要千锤百炼的积累和锻炼,哪一家部族可以做的到呢?

    至发放犒赏的时候,摩那已经心服口气,不复有为敌之念了。

    “这是摩那……”宣布发赏之后,摩那和另外十余土著一起到南安侯身边叩赏,跪拜是部族最高的礼节,魏人其实就是长揖就行了。

    摩那趴伏于地,看到的是南安侯的靴尖,他心中惴惴不安,有些按不住的惶恐之情。

    “哦,就是我们袭击过的部族?”摩那懂魏人语言,其余的人也多半听的懂,听到这句话时,摩那也是不禁有一些羞恼。

    “起身,男儿丈夫,除了跪拜祭祀祖先外,不要向任何人低头屈膝。”摩那听到南安侯的话语,接着感觉到南安侯的臂膀搀扶自己,他顺势站了起来。

    南安侯很高大,摩那在部族中也算是大个头了,相较南安侯还是矮了不少。

    肩膀很宽很厚,腰间很细,一看就是典型的武人身形,两腿长而粗壮,犹如撑天木柱。

    摩那知道,南安侯每天都拉弓练力,勤练不缀,而且每天练习重劈,刀术简单明了,变化不多,但劈斩之时,能躲避和招架的人,百中无一。

    这是大魏的将门武道高手,发力,蓄力,招式,俱是为了一招毙敌,南安侯的刀法,暴烈直接,令人旁观就很心惊,摩那自忖是勇士,可是知道自己断不是南安侯一刀之敌,若当面对阵,怕是一刀就能叫自己毙命。

    站起之后,摩那听到南安侯道:“过往之事是战阵之时,无法可施,不能避免。往我们抛开仇怨,自此不再相攻。”

    摩那道:“小人和部族中人已经服从于君侯,我们重信诺,不会再有反复。”

    他听到南安侯道:“如此甚好,这一次行军辛苦,所以给诸位丰厚的犒劳,回军之后,将士们也有钱财,牛酒赏赐,大家到时候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

    摩那抱拳道:“是,多谢君侯。”

    前方的景色逐渐熟悉清楚,大军在渡过虎跳溪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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