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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难言之隐

    原本是没有谁抛弃了谁这一说的,黎晏自己动了心思,又实在看不过魏业所作所为,才越发坚定了这份心,同什么舍弃都无关,况且要说为了湖州陈家就抛弃了魏鸾,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无奈的摇头,深觉魏鸾此时的情绪十分的不好,唯恐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解释或是劝说,便越发把语气放柔和下来,再不似先前那样,这会子平白生出了十分的讨好意味:“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呢?再者说了,你爹也未必就想到这许多。我起了兴致要做茶叶生意,自然是找上湖州陈家,难不成去找你爹吗?我倒是有银子给他糟践,可他也未必有门路去糟蹋。这里头的道理,他比你更明白。”

    魏鸾当下便是一怔。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爹的心里头究竟会怎么想,谁又说得准呢?更不要说黎晏口口声声说……他说的是,爹所有的疼爱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爹的心里,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和魏家,他的几个儿女,其实都无足轻重,必要的时候,也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甚至是舍弃的。

    魏鸾觉得鬓边突突的跳,一时头疼不已。

    芙蓉木簪攥在她左手的手心里,她手臂一动,似乎感到那小小的木簪竟有千斤重,低头去看,眼神复杂起来,这才换了右手,在太阳穴上压了压,又揉了两把。

    “头疼不舒服吗?”黎晏拧眉问她,“要不叫周谌来看看?”

    她说不用,丢了个白眼过去给他:“是你说的这些事——我爹的事,已经足够我心里不舒服,你还要与我说后面的。”魏鸾深吸了口气,喉咙处自然也就跟着滚了两滚,“我要说你最好别这么干呢?”

    黎晏眉峰渐次平缓下来,但面皮还是紧绷着的,他就那么肃容盯着魏鸾看:“你真的咽的下这口气吗?那虽然是你爹——阿鸾,也许你有的只是难过,可你难过了,我就不想叫他有好日子过。明知道他的那点心思,我倘或成全了他,这辈子都要怄死我自己。”

    他见魏鸾面色略有舒缓,方暗暗的松了口气,其实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我先前跟你说了,要是别的什么人,有丁点叫你不顺心的,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可这个人是你爹,我左右为难——我心下生气,可更怕下手重了,连你一并伤了,叫你在家里不好做人。阿鸾,如果你真的要我咽下这口气,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此算了,我也不是做不到,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比你更要紧。”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魏鸾目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动。

    这个难题,是黎晏抛给她的,是黎晏加诸在她身上的。

    其实她内心矛盾又挣扎,经过前世,她再也不想稀里糊涂的活着,即便是那些最丑陋的真相,她也愿意去面对,去看清,哪怕会遍体鳞伤,也总好过活的不明不白。

    如果真的是这样想来,她该感谢黎晏。

    但爹要是……

    魏鸾鼻尖一阵酸楚泛上来,眼眶几乎同时就湿润了。

    她忙低下头,不想黎晏看到眼中去:“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心里想要做的,我全都明白了,你的心意,我也该感念,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高兴,也不是为一己私欲,全都是为了我。或许你说得对,我爹未必想到这些,更不会怪到我的身上来。”

    是啊,黎晏已经亲近了陈家,爹如果还想和齐王府拢近关系,不仍旧要靠她吗?

    在家里头不给她好脸色,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那才真是把和齐王府之间的走动彻底的断开来。

    是以魏鸾做了深呼吸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爹那里,我自己会应付。”

    “阿鸾,我……”

    黎晏还想要说些什么,魏鸾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眼中的湿润也叫她压了回去,抬起头来,噙着笑望向黎晏:“我不会跟我大哥说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会说。你也不用说了,什么无意伤我这样的话,不必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说得多了,反倒显得咱们生分,更显得我小心眼,这点子事情,就这样放不下了。”

    她说着已经作势要起身下车:“还是赶路要紧,毕竟是人命关天,咱们在路上多耽搁一天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为这个着急,但既然答应了要到湖州去查个清楚,好歹也当回事吧。”

    魏鸾再没给黎晏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已经掀开垂在马车上的车帘,从里头钻了出来。

    上马墩是就在旁边放好的,她提着裙摆步下来,远远地就瞧见了正回头张望着马车方向的赵隼。

    于是她下了马车站定住,朝着赵隼遥遥招手,等他迈开步子往这头回,她才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马车去了。

    赵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翻身上了马车,横坐在车辕上,压低了声叫黎晏:“殿下?”

    车内长久的寂静令他更加感到不安,也对魏鸾更多的生出些许怨怼来。

    他从小伺候殿下,十几年来,又有什么人,能如此左右了殿下的情绪呢?

    昔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为着老来得子,把殿下宠上了天去,今上御极后,也是一味的纵着殿下,平日里,殿下有丁点儿不舒畅的,太后和今上便紧张成什么样,变着法子要顺了他心中那口气。

    人家常说冤家,大抵就是如此。

    以前底下的奴才们私下里议论,也会说些一物降一物的话,他有时听了,会训斥他们几句,可再到后来,连他也懒得说什么了。

    魏家那位二姑娘,于他看来,大多时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殿下还要如何待她好呢?那真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到她面前去了,可她还是时常与殿下怄气。

    赵隼眼中暗了暗。

    主子们的心意,他做奴才的不能违背,要做个忠仆良奴,那殿下捧着魏家二姑娘,他就也该高看魏家二姑娘,但有些时候真的是……

    “二姑娘这是又和您生气了吗?”他实在是没忍住,坐在外头问出了声来,“奴才瞧着二姑娘像是不大高兴,负气走的。可是殿下,那件事,于二姑娘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魏家即便是做不成茶叶的生意,至多少赚些银子罢了。先前您也说了,其实魏老爷这心思动的并不好,湖州到底是陈家根基所在,难道真的就不怕人家明里合作,暗地里使绊子阴他?这回陈家要真的对孙家下了绊子,将来就更不要说他了。您现在插手湖州茶叶的生意,索性断了魏老爷的后路,叫他再不动这份儿心,说穿了,也是为着他好,二姑娘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也听不进去吧?”

    是以赵隼之前是说了谎的。

    黎晏为着什么找魏鸾,他一清二楚,只是魏鸾轻信了他,也没追问什么罢了。

    “我没告诉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打算告诉她。”黎晏的声音终于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令赵隼心头一惊:“殿下没打算告诉二姑娘吗?您不告诉二姑娘,姑娘怎么晓得您的一番苦心呢?”

    黎晏坐在马车里头,苦笑不已。

    阿鸾何止是不晓得他今次的一番苦心那样简单呢?

    她不理解,甚至误会了他,她是感动的,为了他的那番话,他能够感受得到,可越是感动,才越是苦痛挣扎,原本她只需要气他不顾及她就够了,现在好了,还要想着,他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哪怕是他部署周全,为着她的一句话,也可以全盘掀翻不提。

    赵隼等了半天,黎晏都没再开口,他咬了咬牙:“殿下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吗?可那天您跟奴才说起来,不是也说了,这些……这些其实没什么必要去瞒着二姑娘吗?”

    “是没必要瞒着她,可更没必要叫她知道。”黎晏的叹息一声声的钻入赵隼耳中去,“从小到大,我为她做过很多事,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赵隼,我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但并不需要她什么都知道。有些事,她知道了难免忧心,而有些事,她知道了,也无非心中对我感谢更多。可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阿鸾感念我的恩德。”

    他喜欢她,那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果有朝一日,心里对自己感激多过了喜欢,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他从来不想用这些去约束魏鸾,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活着,他就是做了再多,也都与她无关。

    黎晏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最干净的、最纯净的感情,他对魏鸾是这样,自然希望魏鸾也一样。

    如果掺杂了过多的感念,那一切就都变了味道,绝不是他想要的。

    赵隼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觉得他主子实在委屈,明明是天之骄子,明明今次也是为了魏家好,为了那位二姑娘才做出这许多安排,甚至纡尊降贵的要去和湖州陈家打交道,可凭什么不能给二姑娘知道呢?

    他抿起唇来:“奴才不懂您说的这些,只知道,您既然做了,就该告诉二姑娘,不然做了这么多的事,二姑娘却什么都不晓得,有什么意思呢?您也不是要邀什么功,只是怎么做便怎么说,难道您替二姑娘着想,替魏家考虑,做了这样的事,到头来,却要二姑娘埋怨您,不理解您吗?殿下,奴才瞧着,都替您委屈极了,这些事情,倘或京城知道了,才是大麻烦呢。”

    先前黎晏没想过这些,眼下赵隼这样一说,他如梦初醒,却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天不怕地不怕,长大了之后,却开始有了害怕。

    怕什么呢?

    怕的无非是皇兄接受不了魏鸾,嫌弃魏鸾的出身,会从中作梗,阻挠他们。

    皇兄心里最属意的,应该就是元乐……

    要是给皇兄知道了他这样胡闹,还被阿鸾误会冤枉,要承受阿鸾的埋怨,那真的是个大麻烦。

    黎晏的脸色骤然变了:“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你,至于你吩咐下去的时候,都告诉了些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赵隼啊,你从小跟着我,办事一向有分寸,这件事,别出了岔子叫我为难,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赵隼也只是有心提醒那么一两句,最紧要的,仍旧是想叫他告诉魏鸾,对于湖州他的一切安排,都不是要对付魏家和魏业。

    但没想到,临了了,反倒又叫他平白吓唬了这么一番话。

    主子说的还算客气,但警告的,却只有他一个。

    他再怎么吩咐底下的奴才先行一步往湖州打点,也不会告诉他们,这里头更多的纠葛和缘由,只不过是说主子想要在湖州经手茶叶生意,如此而已。

    是以说穿了,和陈家打交道是为了魏家好这一样,天知地知,他知主子知,除此之外,便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要是有那么一天……

    将来要是京城知道了,那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

    赵隼后背一凉,只觉得头皮发紧,仿佛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的背后。

    可是他在驾车,黎晏端坐在马车内,一面帘子隔开了两个人,又哪里会有什么犀利的目光。

    赵隼略合了合眼,定了定心神:“奴才明白,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打从奴才跟着殿下服侍的第一天,师傅就教过,跟着殿下服侍,就只能事事以殿下为主,殿下怎么说,奴才便怎么做,做到了,才算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做不到,便是找出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只是个刁奴而已。奴才服侍您这么多年了,从不愿做个刁奴。”

    黎晏嗯了一嗓子,有些敷衍,但也算是应了他这一番话,至于别的,便再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了。

    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永远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这回好了,才出了齐州城门,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的。

    他其实心里也憋屈得慌。

    魏业干的这些事,要不为着他是阿鸾你的亲爹,他有千百种法子折磨魏业,可到头来,还要替魏家着想考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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