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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0章竟是故人

    所谓外阜来的朋友,其实来自京城,这并不出乎郭闵安的意料。

    见多识广也分什么事儿的,元乐郡主的那枚玉佩,即便是有些见闻的人晓得,可终究不可能见过,更不可能一眼笃定,那就是郡主的东西。

    那天刘子旺带着那枚玉佩到府衙来的时候,他不是也无法分辨玉佩是真是假,还是得请了齐王殿下过目掌眼,才敢确认吗?

    郭闵安皱了皱眉,却没有接高鸣之的这个话。

    高鸣之看了看,发觉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心下便有了计较,自顾自的又往下说:“草民还是当年在福建的时候,认识的他,他姓杜,表字渐之,也是个生意人,而且是祖上经商下来的,人不错,做生意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草民是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他一面说,又顿了顿声儿,抿唇想了须臾:“大人不在生意场,也许不知道,其实如今齐州城中,生意人不少,魏老爷算是拔尖儿的,可大人,说真的,草民是真不愿意跟魏老爷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倒是令郭闵安大感意外。

    据他所知的,魏业这个人是个出手阔绰,极其大方的,在生意场上又不与人为难,不端着什么架子,应当是个十分好相与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高鸣之大约是看出了郭闵安的困惑,嗤笑了一声:“大人您忽略了,草民说了,渐之为人处事,做起生意来,是个很有规矩的人,那规矩是他自己的,他拿来约束自己,却从不强加在别人的身上。”

    换言之,魏业是个极不规矩的人?

    这话却又从何说起呢?

    郭闵安心下如是想,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口来:“用你的话说来,魏业反倒是个极不规矩的人了?”

    “大人别误会,”高鸣之仍旧是平声静气的,浅笑一声,回了回去,“大人,魏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认识那么多的人,您也大可以去打听打听,魏老爷素日与人做生意时,是个什么样的——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无规矩不方圆的,可魏老爷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不然昔年在京中,他又是怎么能挤走陈家,做了皇商的呢?事情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可在我们这些人的心里,一直都不敢忘的。”

    高鸣之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却在不经意间提醒了郭闵安。

    其实魏业一路走到今天,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可通常这样的人,是得罪不了的,没有人知道背地里,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坑害别人,一如当年他有本事挤走陈家一样。

    不过按照高鸣之眼下的意思,这个杜渐之,倒是个能被他引为知己的人了?

    而且他总觉得,高鸣之说的这些话……这样的话,就像是有人引导着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郭闵安深吸口气:“你所说的这个杜渐之,现在人在哪里?照你所说,你们是多年的老友,他既然还没有离开齐州,本官想来,多半是住在你的府上吧?”

    高鸣之一挑眉,也不否认,点头就说是。

    郭闵安睇了个眼神过去给郑泽,郑泽立时会了意,快步下了高台,连看都没有多看高鸣之一眼,就匆匆出了门,又带了个衙役,一路往高府而去了。

    等他带着杜渐之回来的时候,郭闵安在大堂之上,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堂下站着的男人。

    祖上便是经商传下来的?

    真是好一个世代经商。

    郭闵安板着一张脸,眼看着杜渐之跪下去拜了礼,还没等杜渐之开口,他声儿一沉:“杜大总管如今,再不是昔年那个威风十足的许家大总管了吗?”

    一旁高鸣之眉心一拢,眼底闪过茫然,侧目看看身旁跪着的杜渐之,又转而去看郭闵安:“大人?”

    郭闵安见他如此情状,便笑出声来:“看样子,高老爷你也是识人不明之人,原本听你这样夸赞,本官还以为,这位杜老爷,该是个风采不俗的人物,看来,这十几年相交,高老爷你是为人所骗已久了——杜启年,六年前你从许阁老家中离去,如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世代经商的商人了?想想真是世易时移,昔年你杜大总管在京中横着走,仗着有许阁老给你撑腰,连回京述职的本官,也不曾放在眼里——堂堂的朝廷四品,你见了本官,连个礼都懒得行,如今在这府衙大堂之上,竟能见杜总管屈身跪地,叩首行礼,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高鸣之登时张大了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渐之他……他怎么可能……

    一旁杜启年面不改色,只是冷笑一声:“我没从齐州离开,就想到了,会有与郭大人相见的一天,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瞒不过郭大人的眼。至于说蒙骗鸣之的事情……郭大人,你这就是无稽之谈了。我当年离开许家,自然有我的原因,之后外出经商,总归要有些身份掩饰,不说我是世代经商的,人家只当我是个不懂门道的,我拿什么安身立命?是以,原也算不上是骗了谁。”

    他这样坦然的就承认了,高鸣之一时跌坐下去:“你……你居然……我这么多年,以诚意待你,你却骗了我这么多年?”

    ……

    见过了杜启年,郭闵安才越发觉得,这件事情,一头雾水。

    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杜启年也许和此事是有关的,便不好将他收监,况且杜启年毕竟在许敬山身边做事那么久,服侍了二十多年,他说当年离开许家是有原因,可这个原因,郭闵安如今无从知晓,是以贸然动了杜启年,会不会惹恼许敬山,他更不敢冒险。

    本来拿了旺兴赌坊开刀这个事儿,他就已经是冒了险,赌的无非是许敬山不敢贸然露面为难他而已。

    郭闵安那头退了堂,打发了高鸣之和杜启年离去,只是暗地里又吩咐了郑泽,派人盯着高家,尤其要盯紧了杜启年,绝不许杜启年离开齐州城半步,倘或他有离去之意,就立时来回了他,且在堂上时,他也清清楚楚的告诉过杜启年,此案至今,仍有诸多疑点,在案子彻底查清了结之前,他都不能擅自离开齐州,如果杜启年敢暗地里想跑,只管拿了人回府衙就是了。

    然而交代归交代,事情到今天,又变作了一团乱麻。

    本来昨夜里,他以为理出了头绪,也许只要能够证实了王全并没有死,而那具尸体只不过是偷天换日,那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和魏业便脱不了干系。

    他之所以把这个从外阜来的商人要再拉出来查一查,无非是想弄弄清楚,看看这个人和魏业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杜启年。

    郭闵安的头疼又犯了,郑泽推开门进后堂的时候,就瞧见他面色不善的压着鬓边太阳穴处。

    郑泽三两步上了前:“大人,都已经交代下去了,派了两班衙役,轮番儿的盯着高家和杜启年了。可是大人,这个杜启年……您说的许阁老,是……内阁首辅,许多人吗?”

    郭闵安嗯了一声,声儿听来闷闷的,摆了手叫他坐:“这个杜启年,从前是许阁老府上的大总管,跟着许阁老伺候了二十多年,是在六年前,他突然离开了许家,之后再没见过这个人了。”

    郑泽啊的倒吸口气:“下官方才在堂上听大人与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有些……”

    “有些咬牙切齿?”郭闵安失笑,抬头望过去,“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郑泽不好意思的反手挠了挠头,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只是大人素日是个好脾气的,下官跟着大人办事儿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大人对人这般,所以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你还记得——”郭闵安把尾音拉长了,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便更觉得头疼不已,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七年前我刚升任江州知府,回京述职并谢恩,从京城回到江州,有半个多月,都闷闷不乐,脾气也不怎么好,见了人总想发火儿,那时候你和白安几次三番的问,后来我脾气消下去,怒火也渐次淡了,才与你们说起,在京中遇上个十分无力的狂妄之徒,只是也并没有与你们细说,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还记得吗?”

    这件事情,郑泽当然记得。

    如果说他追随大人的这么多年,有什么时候,是极其惧怕大人,不敢靠近的,那也只有七年前的那半个多月了——那时的大人吓人极了,他甚至都在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刚一升官儿,就像是变了个人呢?脱胎换骨也没有这样快的,这转眼的工夫,去了趟京城述职,再回江州,脾气恁的大,见了谁都想发火,一言不合就要骂人,实在是吓人。

    他和白安商量了好久,还是觉得,大人也许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并不是变了心性,所以才硬着头皮,几次三番的追问,到后来,大人的情况好了很多,脾气也没那么大了,有一日把他二人叫到跟前,说起回京时遇上了个孟浪之辈,这半个月来的脾气,也全是因此而起,叫他们不要介意,对底下的人,也多些安抚。

    彼时他与白安再要追问,究竟是如何轻狂,又是怎样重装了大人,才会叫大人这样子迁怒身边人,然而大人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再说,后来还是白安劝他,既然大人不愿意细说,但是又提起了此事,那想来这件事情,在大人心里,就算是过去了,何必非要大人细说了,那不是戳大人的痛处吗?

    他想来十分有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之后这么多年,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件事和那个人。

    然而今日,见过了杜启年后,再联想大人堂上的一应态度与表现,与大人目下所言……

    郑泽不糊涂,登时明白过来其中的联系,却也大感惊诧:“大人当年所说的轻狂孟浪之徒,难道,就是这个杜启年吗?”

    他瞪圆了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郭闵安,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出了声来的。

    郭闵安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重重的点了头:“那年我刚升任江州知府,到京中去述职并谢恩,但是在京城发生的事情,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再提起过。许阁老那时候是有心提点我的,只是你知道,我从小小的七品县令,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结党营私,我只愿意做好我分内的事情罢了,况且我的座师,同许阁老,并不大对付……故而我为着不愿结党,也不愿辜负我的座师,便一味的婉拒推辞,许阁老毕竟位高权重,大约也觉得我不识好歹,拉拢了三两次,便也就不再提这茬儿了,而杜启年也就是在那时候,出言奚落于我——”

    他无声的叹气,又一味的摇头:“其实要放在今天,我真不会生气,那时候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杜启年是个奴才,可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是不假,他跟着许阁老伺候的久了,京城里横着走,京中官员,也多少卖他这个面子。他那时候是自己找上的我,说我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自以为有本事有才干,就能够步步高升,出人头地,辜负了他们家大人的一番心意,实在是混账至极。”

    郑泽登时倒吸口气,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

    这样的话,从一个奴才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为官清正,一直都是大人的长处,多少年了,大人从不依附,也从不刻意讨好朝中大臣,这些是他们这些底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昔年许阁老意图笼络,大抵也是觉得,大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能够成大事,只是几次三番大人不领情,许阁老便也就作罢了,偏偏杜启年一个奴才家,找上门来出言奚落,简直是成何体统!

    也无怪大人离开京城后还要那样生气,这样的话,即便是放在今天,也是叫人十分恼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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