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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6头面典故

    彭城县主下了牛车,有丫鬟过来为她披上大氅:“三月初,天气还是冷的,县主小心着凉。”

    彭城县主不耐,自顾自解了丢给她。这大氅是双层夹棉的,略厚重,那婢子没拿稳,趔趄了几步就要摔倒,幸得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婢子连忙躬身道谢。

    元梓桐懊恨她在外面丢人现眼,抬头正要发怒,却见来人眉眼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她——竟是熟人。

    她怔了一怔,面色羞红,躬身行礼:“多日未见,君侯安好?”

    “承蒙县主照拂,仲德兄不弃,晔宾至如归。”

    元梓桐笑道:“那日阿九莽撞,连累贵人同陷囹圄,阿九心中惭愧,幸得兄长相救。听闻这些日子君侯在兄长府上暂歇,兄长与君侯一见如故,甚是投缘,阿九宽慰。”

    元晔道:“多亏仲德兄搭救。”

    后来又寒暄了两句,元梓桐借口又问他来这里做什么,元晔说闲暇闲逛,她便开口邀他同行。元晔欣然应允。

    元梓桐心里念着那副头面,正有在他面前显示之意,只望他赞一声。很快便到了新颜肆,入了堂内,掌柜却在招呼旁人,满脸堆笑。看背影,那人约莫是一个贵族少女,身量高挑,削肩纤腰,身着靛蓝色冰绢覆纱曳地裙,头上挽着凌虚髻。发饰虽然素雅,却是左右一对镶红宝石悬珠免金钗。这悬珠又称“明月珠”,夜间能发光,产量甚少,很是珍贵。

    元梓桐道:“周叟,那日我要的头面呢?”

    掌柜的回头,见了是她,脸色大变,疾步跑过来道:“县主大驾光临,老叟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废话少说,我是来取我的那套头面的,拿出来吧。”

    掌柜的却没动,脸色有些苍白。

    元梓桐惊觉不对,声音也严厉起来:“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那边正鉴赏一对羊脂玉嵌宝步摇的女郎微微侧转过身来,神色颇有讶然。元梓桐不经意瞥了她一眼,微微愣怔——这人年岁比她还略小,但是眉眼已生得极为动人,眉若青山,唇如点绛,手中执着的步摇微微摇晃,发出情悦的声响,衬着她眼底细微的疑惑与茫然,更是明媚灵动。这样俊美的人品,竟是一名豆蔻芳华、很有书卷气的女郎。

    元梓桐还未开口,她已缓缓上前了几步,笑道:“县主何需动怒,金银皆为阿堵物,何况区区头面乎?”

    元梓桐见她生得貌美,又谈吐不凡,想必是世家贵女,略微欠身道:“女郎何人?”

    秋姜欠身回礼:“陈郡谢三娘。”

    元梓桐道:“虽然女郎言之有理,但凡事讲求‘信誉’二字,既是我购买在前,如何任此獠出尔反尔?”她伸指一点掌柜,吓得掌柜浑身瘫软,如果不是身后伙计扶着,也许就坐倒在地了。

    秋姜微微一笑,将那步摇放回匣子,回头对她道:“实不相瞒县主,那头面是我买下的。”

    元梓桐大怒,却见她容色淡静,毫不动摇,微微浅笑地望着她,心中不由疑惑不已。秋姜此刻道:“县主有所不知,这头面虽然漂亮,却不是吉利的。”

    元梓桐听她这样说,心里更是疑惑:“你且说说。”

    秋姜略微沉吟道:“这套头面名叫‘和合’,款式源自西域疏勒,曾为科伦公主所钟爱,传闻公主极爱这套头面,每每宴客出游都必然佩戴。一次,公主戴着这套头面出席宴会,因容色甚丽,被吐谷浑王子所中意,欲娶其为妃。奈何公主深爱族内骑士阙兰,与之私奔,却被吐谷浑兵马围困于和合湖。阙兰身中数箭而死,公主亦殉情,死前所戴的便是这套头面。从那以后,疏勒子民为纪念公主便不再佩戴此款头面,并为之名为‘和合’。甚至到了后来,为了悼念公主,周边诸国只有在至亲至爱之人亡故时才佩戴此款头面,意为世间悲欢离合,总是无常。公主若是平日佩戴这款头面,实在是不祥。三娘想着县主也许不知,又听掌柜说县主一会儿便要来取,情急下,便让掌柜的给换了。”

    元梓桐呐呐道:“还有这等典故?”她虽然刁蛮,却并非蛮不讲理,回味了会儿,对秋姜笑道,“那倒是我错怪你了。”

    “岂敢,是三娘唐突。”秋姜笑道,“不过,县主花容月貌,任是珠钗步摇,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元梓桐脸色微红,眼角的余光去偷看身侧人,却见元晔的目光落在对面女郎脸上,心里醋意大发,暗暗咬牙。

    秋姜却一直容色淡静,当下福了福身,携着婢子的手出去了。擦肩而过时,有意无意道:“那怂恿人买这头面的人,居心叵测,也不知是图些什么?”

    出来步行了段距离,却见前面人声鼎沸,秋姜差人出看,不刻回来禀告了她——“桥断了,这可怎么是好?娘子,我们就在这干等着吗?”孙桃急道。

    锦书也是个没主见的,心里焦急,也只是捏着秋姜的手。

    倒是青鸾道:“这河边尚有停泊的舟船,应是有主的,娘子不要焦急,待奴婢去问问。平民百姓的,许些银钱,定会愿意载我们过河。”

    秋姜道:“你说的有理,那就去问问吧。”

    青鸾应声去了。

    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不过须臾,细雨如织,两岸柳树的枝叶被打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秋姜觉得冷,摸了摸单薄的绸衣,锦书忙脱下自己的外襦给她披上。

    秋姜道:“那你自己怎么办?”

    锦书垂下头,小声道:“奴婢不冷。”

    可秋姜分明看到她的手不断握紧了取暖,便脱下换给她,说什么也不要了。

    青鸾领着一个头戴斗笠、蓑衣披身的汉子回来。那汉子也不开口索要银钱,往那渡口一站,轻轻一跃便上了一艘乌篷船的船头,懒懒道:“想过河的,这便过来。”

    此刻雨大了,此处又在下游,岸边的水湍急了些。秋姜在青鸾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跨上去,不料船身一个摇晃,她吓得闭上眼睛,更听得身后青鸾惊呼道:“娘子小心。”

    身体下坠已经不可阻挡,眼看就要掉落水中当众出丑,不料上方有人抓了她的手臂,轻轻一提便将她拉到船头。秋姜收势不住,一个趔趄往船上扑去,腰身却被人从后揽住,又听得此人在她耳边宛然笑道:“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吗?”

    秋姜心里大急,还未来得及出声,这人已经松开了她,单手解开绳索,又弯腰拾起船头撑杆,微微一耸便连人带舟荡开许远。

    只一会儿,青鸾和锦书她们的惊呼声便再也听不到了。

    秋姜惊惧不已,抬头怒瞪他,提起裙裾踱到船头:“素闻陇西李郎谦和温雅,风度翩翩,今日一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身份已被戳穿,他也不再遮掩,抬手便摘下斗笠,手中运劲,轻轻一震,将之颠飞到水波之上。

    虽是麻衣素衫,长发披落,他也是这般恣意优雅。细雨沾衣,此人容色更加清绝,两弯如雨后青山般的黛眉下,一双妙目盛满浅笑。

    可秋姜一点都感觉不到这种美感,只觉得他恶意无限。

    面对她双眼即将喷火的怒意,元晔只是坐在船头悠闲地划桨:“晔与女郎素无龃龉,那日女郎却设计坑害于我,又当如何清算?那多日的牢狱之灾,晔顿顿吃糠咽菜,未尝有过。这样的日子,想必应该让女郎也感受一下,才不枉费女郎如此殚精竭虑。”

    秋姜冷笑道:“你自己心术不正,却来怪我?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罢了。你敢对天发誓,不是刻意接近彭城县主?”又道,“殚精竭虑实在称不上,不过小小陋策,也让邸下如此为难吗?”

    元晔不料她小小年纪,竟然这样伶牙俐齿,毫不退让,又见她气得双眼都在喷火,分明是小娘子模样,却硬要充恶逞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姑,甚是无礼。普天之下,还从未有人这样与我说话。”说罢,忽然冷下面孔,“你可知罪?”

    秋姜却道:“你不过州郡散公之位,此处又非你的封地,若要拿我问罪,请先回禀了此间郡守吧。”

    元晔不怒反笑,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在这样的蒙蒙细雨中竟显得怅婉无限。

    “你笑什么?”秋姜瞪他。

    元晔唇边噙了一丝笑意,神情懒怠,缓缓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昔年飞燕合德艳冠后宫,却行魅主祸国之行。可见古人之语也不可全信,有时容貌并不代表品行。”他的目光悠悠然在她面上一掠,笑道,“美则美矣,却如此泼辣刁钻,不知日后何人敢娶?”

    秋姜见他出言贬挤,心里更恼,面上却恢复了一丝镇定,回敬道:“彼此彼此。有的人盛名在外,其实难副,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元晔笑吟吟地望着她:“三娘似乎对晔多有偏见。”

    秋姜福了福身:“岂敢。陇西李四郎,天下闻名,君不见县主一见倾心?”

    元晔听出她语气中的嘲弄,却并未放在心里,只是微微挑眉:“晔与县主,不过君子之交,三娘多虑了。纵使晔有所筹谋,也与区区一女子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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