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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子一阵厮杀,群狼已是俱毙,他杖刀而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被夜色包围的木屋里,龙吟风两眼哭的红桃儿似的,他双手凭空抓挠,似乎想给不公的老天抓两趟口子,一股不易察觉的狰狞在他脸上一闪而逝,他突然绪足力气,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吱呀”的一声门响,仿佛推开了千年的寂寞。漆黑的空气里闪动着汉子黑色的眸子,乍见倒在地上的龙吟风,汉子急的直抖手:“这叫啥事,这叫啥事呀!”。

    汉子夹起龙吟风,脚尖在地上一点,人已来至门外,接连四五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中。

    青山外是青山,青山里是山谷,山谷里的小河滋养了岸边的古树,古树养育了枝头的黄鹂。河水哗哗,黄鹂喳喳,不知是流动的河水吵醒了枝头的黄鹂,还是枝头的黄鹂叫醒了静谧的河水。

    额头一阵欲焚的焦热灼醒了昏迷的龙吟风,只见床前一张破桌子,桌上的油灯有气无力的忽闪着,一庄稼人正坐在凳子上愣愣的出神。

    “我是死了吗,只是阎罗殿吗”,龙吟风气息有些微弱。

    汉子全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先是一愣,随后眯着眼笑道:“你没死,你死了我找谁买鱼放生去呢?”。

    龙吟风嘴唇动了动,又疲惫地闭上了眼,喃喃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泪水已从眼角渗出。

    汉子见他如此伤情,叹息一声,不言声转身去了,龙吟风缓缓睁开眼睛,想到了些什么,又想问些什么,但只觉得头疼的厉害,索性什么也不再理会,又闭目陷入了往日的一幕幕。

    一片果园,阳光暖暖的照在喧腾的土地上,让人懒洋洋的不愿睁开眼睛,灵儿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龙吟风愿意驼着灵儿去摘树上尚未熟透的梨子......

    他身子如被电击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他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素来这些没来由的思绪总会让他时而暗暗欢愉,时而让人黯然。而此刻他更多的是寂寞、痛苦、焦虑、不安。龙吟风强忍着昏沉,晃晃荡荡的下了地,深一脚浅一脚的推门而出。

    野草刚刚没过脚面,踏着青中带黄的杂草,几步的距离露水就已湿了鞋面,龙吟风找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打怀里掏出了小妹的绣鞋,托在手中呆看了半晌。他想着灵儿的一颦一笑,落难时小妹那句“等挣了大钱我照顾你”尤其让他抓心挠肝,太多曾经未曾在意的瞬间,在此刻想起才发觉过去是那么美,美的让人心疼,美得让人不愿触碰。

    他突然想跑,于是发足奔着,泪水肆意的滑落,最后已是悲恸的放了声,山下流出的溪水横阻了去路,龙吟风缓缓驻足,此刻他的心绪已稍好了些,俯身百无聊赖的滑动着溪水,回想着近年来如梦似幻般的经历,望着水影里映着蓬头垢面的自己,不免顾影自怜,长长的叹了一声。

    笛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悦耳之中夹杂着浓郁的哀怨,龙吟风手持父亲的玉笛,不经意的吹起了儿时所听得那支《碧海银沙》,簌簌的泪水伴着娑娑的微风,和着凄美的笛声,仿佛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他自己。

    一个山洞,宽阔的足以容的下一座房屋。屋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罗翰,你不懂我的规矩?”。

    罗翰面无表情,接口答道:“师父的规矩徒儿早已烂熟于心”。

    黑暗里,他看不清师父什么表情,只听他轻咳着说道:“让他走吧,我决不允许外人踏足三仙山”。

    罗翰有些犹豫:“可是......”。

    师父厉声问道:“你想留下他!”。

    罗翰深知师父秉性,不敢隐瞒,实言道:“只留下几天,等他身体稍稍好转,我就送他下山”。话罢便是长久的沉默,沉默的令人透不过起来。

    “出去吧”,师父终于开口了,“你的善良会害死你”。罗翰躬身答道:“是”,末了也不知道他答复的是那一句。

    龙吟风仍吹奏着那首曲子,笛声袅袅,仿佛哭诉着世间的悲凉。不远处,罗翰依树一脸狐疑,《碧海银沙》乃是潇湘谷向不外传的练气法门,这孩子何处习得此法?他心中虽疑,但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开口去问的,所以他只静静地听着。

    山谷里恢复了宁静,龙吟风将玉笛小心得在腰里别了,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罗翰这才拿捏着走到近前。罗翰盯着龙吟风,柔声道:“你也会这首曲子”,未等龙吟风答话,罗翰已飞身而去。

    林中深处,百鸟惊起,须臾又恢复了平静,继而一阵悠悠的笛声自远而近,再看罗翰已飘飘落地,手中多了一支树皮拧成的笛子,吹奏的仍是那首《碧海银沙》,同一首曲子,在罗翰的演绎之下竟充满了欢愉舒畅,一曲终了,罗翰口中缓缓唱道:

    悠悠碧海,涛涛银沙,风帆簌簌,艳阳佳。长虹贯日走蛟龙,夜叉闹海风飞沙,又是良辰夜圆夜,我花开,百花杀。

    龙吟风一脸疑惑的看着外貌平凡的罗翰,想不到在他的口中竟会唱出如此深奥的词句,深奥在哪里,龙吟风说不出来,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懂,所以显得更加深奥晦涩,也越发觉得那此人深不可测。

    罗翰望了一眼龙吟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看,同是一首曲子,可以示欢愉,也可以是哀伤,人生与天地,哪来的诸事顺心,佛也苦恼,况我凡夫俗子?究竟要如何,你得自己拿主意”。

    龙吟风品嚼着罗翰的几句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罗翰轻松地一笑,拉着龙吟风的手说道:“随我来!”。

    龙吟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颤,脱口问道:“去哪?”。“救你”,罗翰简单的两个字算是回答。

    沒有路的地方并不都是绝境,正是因为沒有路,所以到处都是路,所以这路怎麽走都是对的。

    龙吟风随着罗翰疾步而驱。

    黑暗阴晦的山洞,立身洞口细细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人汗炸起,向内望去,似乎隐约有些零星的微光,忽明忽暗的跳动着。

    “你进去见见师父”,罗翰的口气毋庸置疑,也无可推脱。龙吟风一怔,不禁退了几步,看了一眼罗翰,继而揣度着朝洞里走去,他的身影渐在洞内消失,只剩下那隐约的微光一闪一闪。

    此处可谓别有洞天,山洞深处有座巨石砌成的房屋,门未关,龙吟风清了清嗓子算是打了招呼,迈步就走了进去。石桌,很粗糙的石桌,石桌上的一小节蜡烛左晃右晃,随风摇摆。

    朦胧的灯影里一个高大的身躯面壁而坐,声音苍老而又浑浊有力,犹如日出山顶撞响的铜钟:“小娃子,我有个规矩——决不允许外人乱进我的房子”。

    龙吟风扫视着石屋内的情形,有些矜持的答道:“先生,我是深思熟虑过后才来,乱进是说不上的”。

    老者微微仰了仰脸,狂笑着问道:“哦?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龙吟风漠然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死生一度人皆有。如今我已无依无靠,更无牵挂,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我猜我的肉不好吃”。

    老者不能理解他话中的凄苦,直觉他说的有意思,霎时投机,禁不住又是一阵大笑。随着小声的起伏,蜡烛一闪,便熄灭了。龙吟风微迟疑,又见蜡烛缓缓放光,竟有重新亮了起来、

    烛火一止一燃,老者已坐正了身子,龙吟风暗透了一口气,壮起胆子观瞧,见石室正中的蒲团上坐定一人,五十出头的年纪,乌黑的发髻高高挽起,将军眉下一对凤眼,恰似繁星点点,面如冠玉,鼻直口方,一副乌黑胡须飘洒胸前,真有美髯之称,身着淡色长袍,盘膝打坐,尽是儒雅风范,俨然便是一位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的老学究。

    老者也仔细打量着龙吟风,最终目光凝在他的腰间的玉笛上,那人突然一惊道:“你从哪里得来的玉笛?!”。

    龙吟风见他相貌和善,早没了惧意,又听他厉声诘问,不禁一阵恼火,嘿嘿笑着驳道:“这不消你来管,总之不是你的”

    “是吗?”,老者干巴巴地看着龙吟风又道,“那可未必”。话音刚落,龙吟风忽觉腰带一松,低头看时玉笛竟不翼而飞!

    老者把玩着玉笛,缓缓问道:“现在呢?是不是我的?”。

    “还我笛子”,龙吟风猛地向前一扑,非但没有夺到玉笛,脑袋反倒重重撞到了士墙上,他顿觉天旋地转,满眼金星四射。他使劲儿睁了睁眼,拍着脑袋满腹尽是疑惑——刚才明明见他坐在这里,怎么突然不见了?

    正自迷糊,就听老者在背后追问:“快说,你从哪里偷的笛子,这笛子的主人现在何处”。龙吟风也不回身去看,使劲儿挤着脑袋,恼怒的有些口不择言:“哎,你大爷的,刚见面就把我当贼待承”,嘴里骂着,心中却在算计着老者的方位,单凭声音看,距离不远,只要冷丁回身一扑定然捉个正着。

    信念已定,他腾地转身,双足蹬地狠劲儿向前一扑,岂料诡计不成,反重重摔在地上,眼前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的星星飘飘忽忽,挣扎着起身晃了两步,竟有些整不开眼,扑通一声,已是四仰八叉的倒地不起。

    老者咧嘴笑了笑,仍不忘发问:“现在你再说说,玉笛还是不是你的”。良久,见龙吟风仍是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牵肠挂怀,遂踱道近前以玉笛轻点他的寸关穴试脉,不防龙吟风手猛一递手,竟将玉笛夺了回去,他得意洋洋地喝问老者:“你说说,现在玉笛是谁的”。

    老者不但没生气反而喜上眉梢连称孺子可教。龙吟风嘻嘻笑着,想把玉笛别回腰里,刚然一动,笛子竟不翼而飞!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手心手背的翻看,又在地上细寻一番,哪里还有玉笛的踪影。

    老者见他滑稽可爱,禁不住一阵大笑,龙吟风正要发作,却见玉笛分明插在老者腰里,嘴巴张的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老者止住笑声,爱怜地说道:“小孩儿,你想要玉笛不难,只消玉笛来历说于我”。

    龙吟风学着老者的口吻道:“老头儿,让我说玉笛来历不难,只消你说话算话”。

    怪老头儿正色道:“我从不食言,你疑地过了”。

    龙吟风说道:“这笛子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讹的,乃是我爹爹给我的”。

    “你爹是谁”,老者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龙吟风遭遇连续变故,已知人心险恶,转着眼珠儿正愁如何回答,却听老者抢先一语道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爹就是号称剑胆琴心的龙清秋!”。

    龙吟风脱口而出:“老头儿,你怎么知道”。那老者神色黯然,竟似没听到龙吟风的问话,过了片刻他似是突然从往事中惊醒,急切地问道:“你爹在何处?”。

    一句话说的龙吟风眼泪汪汪,想到父亲,乃至近年遇变故和期间所受的委屈,一时哽住了,缓了缓神才道:“我爹他…他…,他已经死了”。

    老者身子一震,狂乱的捶胸顿足,似哭似笑地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啊!”。他突然露出狂态,龙吟风的伤心立时变为紧张,煞白着脸盯视着疯子似的老者。

    良久,老者终于清醒过来,苦笑着问道:“你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到了此时,龙吟风哪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爹爹如何惨死,自己如何遇到勾魂剑何雨襄,又如何辗转至此说了个明白。老者木讷的听他说完,最后突兀地说道:“好孩子,你不要走了,就留下给我做个徒儿”。

    龙吟风道:“不行,我非走不可”。

    老者柔声道:“这世上沒有甚麽事是非做不可的”。龙吟风想着,却只是摇头。

    老者毫无征兆地勃然变色,厉声喝问:“你父惨死,你大仇未报,凭你现在的本事出了山恐也难逃个死字,我只问你,你有何颜面到九泉之下见你父龙清秋!”。

    见龙吟风仍是发怔,老者又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何堪觍颜为人”。

    龙吟风攥拳咬牙狰狞道:“我要报仇!”。

    待他情绪稍稍平复,老者又道:“我与你父交过生死,如今龙清秋既已先我而去,你留在我这儿也是情理之中”。

    龙吟风想了想,问道:“未请教伯伯名姓”。

    那老者摇了摇头笑道:“我,哈哈哈,此名已随身俱灭,如今浪荡如浮萍”。龙吟风听不懂话中的含义,继续问道:“伯伯,你的话我不太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者略一思索道:“我已记不清自己叫什么名字,我想我现在应该叫李儒生”。

    李儒生略一迟疑又欣喜的看着龙吟风道:“你可愿意给我做个徒儿”。龙吟风摇头道:“李伯伯,这万万使不得,我已有了师父,怎能在转投他人门下”。

    李儒生奇道:“你有师傅,是谁?”。龙吟风道:“伯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时才已说过拜在何雨襄师父门下”。海萍摇头苦笑道:“何雨襄已死,况且他未授你一丝武艺,算不得你师父,你拜在我门下自然算不得叛出师门”。

    任凭李儒生如何劝解,龙吟风终是摇头不语,李儒生冷着脸咆哮道:“我的武功天下无敌,何雨襄也能与我相比吗?他那些不入流的武功算不得什么,你不要不识抬举!”。

    龙吟风最是听不得别人说何雨襄的不是,即不悦道:“声高不见得占理,我只说纵使我师父武功如何不济,但始终是我师父,何况我要学的不仅是武艺,还要学我师父的德行”。

    李儒生指着龙吟风怪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品行不端喽,哈哈哈!我就是品行不好,你不想拜我为师,我就偏要你做我徒儿”。说着双手中指同时向外一弹,龙吟风只觉得两股气流破空而来,正打在自己膝盖上,他登时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等他反应过来,李儒生双手一收,龙吟风立即被一股劲风吸到切近,旋即按住龙吟风脑袋冲自己便是三拜,他疯了似的大笑道:“拜师大礼已行,好徒儿,还不叫我一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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