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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陆雪寂从容的从众人身旁漫步而过,当了这许多年的杀手,灭门众人头一次感到了无力与惊悸。

    众生色相自然逃不过陆雪寂一双慧眼,然则他却权当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同沈墨颜、秦馥雪一道整理起来,沈墨颜虽没陆雪寂那份高手的直觉,却于察言观色一途极具天赋,瞧出些许不对劲,也不作声,心下暗自提防。

    殿内气氛异常沉闷,大杀特杀心思都在陆雪寂身上,看着篝火发呆,连兔肉烤得有点焦了发出淡淡糊味都没着意,唯我独尊盘坐的腿都快要发麻了,却兀自闭着眼不敢乱动分毫,佛眼魔屠和红颜苍苍一个扮作村夫,一个乔装老妪,靠坐在墙边低着头,不时偷瞄沈墨颜三人动作。最可怜的莫过于神像后的夺命追魂,一直屏息静气,不敢呼吸,惟恐遭人发现,苦等许久,都听不到动手声响,也不知殿内情况,时间长了内息难控,自是用手来帮忙捂住鼻头嘴巴,在那憋得辛苦。

    秦馥雪没那么多心眼,只有他神色如常,殿内众人心思一点也未察觉,收拾干净,便道:师傅,要不早点歇息,明日还要赶早登船,出了川蜀随江而下就快了。说也奇怪,那夺命追魂话放的狠,连日来却不见了踪影,想来那灭门不如你们说的那般厉害。这话说完,灭门众人脸色微变,按下脾性,默不吭声。

    陆雪寂咳了几声,轻轻嗯了一声,盘膝坐下,道:其实也都是些可怜之人,走投无路之下选了歪路。你可知那夺命追魂本是辽东锦州一村落里姓章的富户,承蒙祖辈余荫,家中良田百亩,庄客数十,平日里好行善举,时常接济些遭了战祸的难民,可正因此举,声名外传,被边军中的一名姓许的百户看中他家财产,竟伙同手下百多明军冒充鞑子兵抢掠,进了村庄见人就杀,老人小孩都不放过,唯幸他学过几年拳脚功夫,带着几个壮汉杀出血路,逃了出来,本想去城中揭发百户罪行,不想却落入圈套,那许百户早在城里设了陷阱将他们擒住,反将他们诬告成鞑子奸细,意图扰乱军心,害得他们锒铛入狱,后又在狱中使了钱,让狱卒严刑逼供,同去的几个壮汉都扛不住死在牢里,后来他被人救走不知所踪。几年后,当年那位许百户,靠着劫来的钱财,贿赂疏通,买通阉党替他除了兵户身份,改名换姓去了湖广一带当他的员外,就在二年前的中秋节,一夜之间,许百户一家三十六口连带佣人家仆全被人杀害在自家府中,一个不留,墙上除了灭门招牌字样“灭人满门、不留活口、赶尽杀绝、以除后患”十六个血字,旁边还加了四列血字“无耻兵匪、丧尽天良、夺命追魂、千里复仇”。唉,天理昭昭,只可怜了那些无端卷入的枉死之人。

    沈墨颜、秦馥雪听陆雪寂把这夺命追魂的悲惨遭遇娓娓道来,心下对他也起了几分怜悯,沈墨颜悲叹道:难怪他现在嗜钱如命,却是恨当年仗义疏财惹下了祸根,他恨那许百户,却更是恨当年的自己。唉!

    神像后夺命追魂听了这一番言语,重温了那段心酸往事,捂住鼻息嘴巴的十指竟深深的抠到肉里,双目中隐隐泪光闪烁。其余人也像是被触及心事,神色一片惨淡。

    陆雪寂朝盘坐在那的唯我独尊看了一眼,又道:你们可知桐城当地有户高姓的望族,乃乐善好施余庆之家,可树大有枯枝,家中生恶贼,家族里庶出的叔叔觊觎长房之位,不甘当陪衬,勾结管家,暗中下毒害死大哥大嫂,更为达目的,不惜赔上自家闺女的清白名声,捏造罪证,陷害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长房嫡子因风流成性,丧德败行,居然意图玷污自家堂妹,按家规逐出家门,又在外面买通杀手取其性命,要不是有人搭救,只怕这高家长房一门的冤案再无昭雪之日。后来这位高公子随恩人学了剑法武艺,在三年前的除夕夜,一剑挑翻高家阖府上下百余口人,随后一把火烧了整个宅院,除却灭门印记,留有血字:“不肖子孙、愧对祖宗、奈何门规、盟誓难违”。说完又看了眼一旁静坐的唯我独尊,只见他神色比适才还要平静,显然哀莫大于心死,此间残存世上的不过是一行尸走肉。

    沈墨颜美目一闪,猜道:陆叔叔所说这人应是唯我独尊,不知对否?我常听人说灭门中有个唯我独尊风流好色,要是姑娘家遇着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原来他竟也有这般可怜遭遇。只是要亲手杀了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亲人也太过狠心了。一句奈何门规虽表露心迹,纵然不愿却只能遵从。唉,这灭门门主为何要定这样的门规,非要灭人满门不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与其他不相关的人有何关系。

    秦馥雪权当故事来听,心想:师傅素来寡言少语,今天突然转了性子,居然还做起了说书人,倒是妙的紧。陆雪寂虽概括的平淡,将这里面许多设计、争斗、曲折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但听在秦馥雪耳中既激愤,又伤感,不知不觉上了瘾,忙催道:那师傅其他人呢,灭门不是有七个人么,他们也都如这二人一样碰上了这等惨事么?以前听说书人讲起《水浒传》里头的故事,很多好汉也是这般遭了迫害,如那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行者武松都是被奸人所害,逼上梁山的,这般比较,灭门中人倒与梁山好汉有几分相仿,只是手段太霸道残忍了些。陆雪寂听了秦馥雪的论调,摇头笑笑道:你这孩子净爱瞎想,梁山好汉与灭门自是不可相提并论的。梁山聚义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灭门中人却是以杀手自居,这单从志向抱负上就不是能够同日而语的。

    佛眼魔屠见陆雪寂如数家珍般将灭门中人不堪往事一一揭露,装作饶有兴致的问道:敢问这位先生是如何晓得这许多隐秘的,在下也在江湖行走,常听人说灭门中人行事诡秘,灭门向来不留活口,所以江湖中连见过他们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说知晓这些人的身份过往了。

    陆雪寂笑笑道:也是听人讲说,兄台要是感兴趣不妨先听我说下去。佛眼魔屠看他含糊带过,也不好逼问,道:那先生就请继续吧,反正时辰尚早,大伙儿也都还睡不着觉,听听故事也是好的。

    “灭门中有个号称佛眼魔屠之人,你们可知为何称他做佛眼”陆雪寂卖了个关子,发起问来。沈墨颜思虑了片刻,答道:佛名觉者,佛眼便是觉者之眼,照了诸法实相之眼,把他的肉眼堪比佛眼,因是指他眼力极强,能洞悉万物,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景象。

    陆雪寂点头道:不错,此人天赋异禀,眼力超于常人,曾有人和他打赌,在一百碗清水中混了一碗加了二粒细盐的清水,规定他不能闻也不能尝要在半炷香时间内找出来,结果他只上去拿眼睛扫了几眼,便丝毫无误的把那碗盐水给指了出来。

    秦馥雪惊讶道:这么了不起,那要是到赌馆里去岂不是能看到骰盅里骰子是几点,人家手上拿的牌九是什么牌。

    陆雪寂忍不住用手捂着咳了一阵,停下来道:你说的这些于他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要是沉迷于这些微末把戏上,可就枉费了老天爷赐予的这项天赋了,他年轻时可是用他的佛眼干了不少大事的。说完注视着佛眼魔屠,看他一脸落寞,又接着道:那时的他何等意气风发,乃是湖广一带有名的捕头,查办了不少大案,任何蛛丝马迹都难逃他双眼,佛眼之名便是这么得来,相邻州县但凡有破不了的案子都会烦请他走一趟,佛眼神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也正是因为这双佛眼,一桩不起眼的贪污案,被他从账册里看出了常人断难发现的利益输送链,私下查探,引起了那批官员的警觉,不仅把那原本只要发配的小吏杀人灭口,更利用官场力量,把神捕整得家破人亡,妻儿被人用布袋装了沉入江中溺亡,老父母被人用火活活烧死家中,申诉无门,孤立无援,亲朋都视其洪水猛兽避而不见,世态炎凉无情无义,佛眼神捕愤而杀入府衙,取了狗官性命,可也从此浪迹天涯,从昔日风光无限的神捕沦为了通缉要犯,后受了灭门收留,行事变得更加乖戾,也因此落下了魔屠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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