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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稀星隐,天还未亮,到了渡口,只见已有船家在此等候,沈墨颜与船家交涉,愿多出银两包下船只,船家欣然答应,三人登上船与向西渡、封三寸二人挥别,向西渡站在渡头望着远行的船只,只在心中默念道:陆兄,一路珍重。而后便与封三寸往重庆府折返,封三寸几次想要旁敲侧击,都被向西渡打断,只好就此作罢。

    秦馥雪、沈墨颜都是头一回游历长江,来时总在路上说起三峡风光何等壮丽,两岸青山何其雄峻,可真到了江上,二人却无心风景,缩在船舱内陪侍陆雪寂身旁,生怕有个万一,秦馥雪见陆雪寂面色惨白,咳嗽不止,又听他说活不过这二日,心中既伤痛又烦躁,先前在山上当着众人憋住不提,此时想忍终是没能忍住,悲伤决堤,一股脑涌将出来,两行热泪落下,看着陆雪寂哭道:师傅,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你神功盖世,定能痊愈的,你还要教我剑法,教我武功,徒儿还有还多东西要请教师傅,要跟师傅修习,师傅还要带我去找微儿,还要带我游历天下,我们一起仗义行走江湖,还有~~~~呜呜呜~~~。陆雪寂一脸安然,见秦馥雪泣不成声,摸摸秦馥雪头顶,柔声道:生死有命,为师十年前就伤了心肺,能苟活至今,已是赚到,你也不必去怪那灭绝苍生,就是没有他毒伤为师,只怕也撑不过今岁,何况是为师故意让他找来的,怨不得他。

    秦馥雪不依道:不,我不会原谅他,若不是他,我至少明日可以见到师傅,后日也可以见师傅,再后日还是可以见到师傅安然无恙出现在我眼前,怎会与他无关,呜呜呜~~~说着说着秦馥雪又抽泣起来。

    沈墨颜在一旁也觉伤感,心道:他师徒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如同父子。此番生离死别,弟弟自是难以接受,与其安慰,倒不如让他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好把心中积郁悲痛全都发泄出来。

    陆雪寂又看看沈墨颜,略带愧色道:这次无辜把你牵扯进来,让陆某这个当叔叔的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沈姑娘大可放心,回了江南,灭门自是不敢去招惹你们沈家。

    沈墨颜眉头微蹙,道:陆叔叔,墨颜并不担心这个,而是眼下,在渡口并未见他们追来,反倒令我担忧,蜀地山路崎岖,他们若不从水路追击,等过了三峡,就更是望尘莫及。

    陆雪寂道:他们在等,等我真正归去了才好动手,这越是凶狠狡诈的人,越是如惊弓之鸟一般胆小,在树林里被我诓骗了一次,吃了苦头,决计不会再来犯险,你扶我去船头看看,我们等会过了夔门就找个地方下船。你去安排让船夫往回驶去,佛眼魔屠必然认得出这船夫载过我们,到时一问就知我们在何处登岸,剩下的就交由陆叔叔来办,再来为你们做最后一件事,保你们安然回到江南。

    沈墨颜见陆雪寂说的决绝,知难改其心意,便照他吩咐去办,拿了些银两与船家交待一二。又与秦馥雪一同扶了陆雪寂站立船头,但见江船急流,两岸景物倏然而过,过眼都是青山残影,沈墨颜不由叹道“千里江陵一日还,李太白诚不欺我”,又听猿啼不绝于耳,放眼前方青山如削、壁立高耸,水涛之上,云天一线,纵是巨大礁石隐现江中,也只觉惊奇刺激。一时间三人为这江岸美景倾倒,胸中沉闷也稍减许多。便是陆雪寂见了夔门之貌也不禁赞道:无怪乎人皆道此处‘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一峡之内包藏山险水奇的天地气机,你二人真要好好领略一番,于你们武学修为大有裨益。

    瞿塘峡十几里水路川流而过,便进了终年为云雾所笼罩的巫峡。此处峡长谷深,奇峰突兀,峡中湿气蒸郁不散,远望迷蒙不清,陆雪寂张望多时,选了一方悬崖峭壁之下,让船家停靠过去,便带了秦馥雪、沈墨颜寻了条山道蜿蜒而上。

    及至山顶,陆雪寂坐到崖边一株杨柳树下,淡淡道:有劳沈姑娘去崖边观望,若看到有从西边过来的船只,烦请通报一声。沈墨颜知他有话要与秦馥雪单独交待,故意支开自己,只得识相走开,站立崖边极目远眺,依稀可见远方情状,便依言在此张望。

    陆雪寂把秦馥雪唤到身旁,轻声言道:雪儿,为师大限已至,将别之前,有二件事要与你交待,你仔细听好,时间无多,不要打岔,你可明白?秦馥雪咬着下唇,想要张口,却终是忍住,微微点点头道:师傅你说,徒儿听着,记着,师傅放心。

    陆雪寂仰头望向阴郁的天际,淡淡道:你可还记得灭绝苍生在树林里直呼为师乃武林公敌,你可知为何?不待秦馥雪回答,又道:师傅长话短说,你知道个大概就好。此事需从本门祖师说起,祖师爷名叫叶飘雪,大明弘治四年生于武林世家星夜城叶家,天资过人不仅年少时就习得家传的绝妙剑法,更令人称奇的是天生可吸纳天地至阴致寒之气化入丹田成为源源不绝的内力,可天赋异禀之人,往往命运多舛,祖师爷年少时曾为人胁迫入了时人最不齿的黑狱城甘当杀手,屠尽以华山派为首的十三个江湖门派,而后隐匿数年,期间祖师爷和另外一人曾三度以武犯禁,江湖异士大败大内高手,仗着一身神功威逼正德帝,让正德帝暗下决心要削弱武林。听到此处,秦馥雪不禁拍掌道:祖师爷爷当真威武霸气,我将来也要如他一般做个以武犯禁的奇侠。陆雪寂沉声道:不得胡言,为师才说过不要打岔。秦馥雪委屈道:哦,师傅你继续。

    陆雪寂又道:后来祖师爷辗转复出后结识了许多江湖上声望极高的前辈高人为他正名,帮助中原武林干了不少大事,与武林正道渐渐化敌为友,但祖师爷天生乃我行我素之人,行事全凭一己爱憎,为了从正德帝手中拿到一副灵药救人,而答应助大明朝廷实行抑武策,二人布局,以共同参详《玄门九秘》、《星夜剑法》为饵,设下圈套引了江湖上无数门派入瓮,当时江湖上十之八九的门派都参与其中,美其名武道交流,开创武林新格局,让各派掌门、长老携本门武功秘笈齐聚青州天武阁,然后与朝廷合力借机将武林各派典籍秘笈强行销毁,又将这些武林宿老关押在天武阁颐养天年,终生不得回归本门传授武艺。武林各派武功向来为本门最高隐秘,为防本门武功外流,秘笈从来只传孤本,与会门派本想带本门秘笈前去印证武道,借机从二大奇功上参悟玄机,不想却成了本门罪首,毁了各自的镇派瑰宝,自此一役,武林各派声势大跌,便是其余门派也不得幸免,如少林藏经阁亦被祖师爷一把大火烧毁当中典籍,从此各派武功秘笈大多散失,所传下来的多有遗漏,这对武林而言无异于一场毁灭浩劫,经这百年休养生息,各派仍然元气未复,许多人练武练到艰深处失了本门最精要的秘笈指引,便再无寸进,如今武林各派武功大不如前便是由此而来,而祖师爷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便成了无可非议的武林公敌。其时江湖上除了些本就不起眼的小帮小派,或是后来发迹的门派,只有两大世家幸免于难,一个是与祖师爷交好的燕家,时人曾将燕家燕惊天与祖师爷二人合称为‘流风回雪’,另一个自然就是祖师爷的本家星夜城叶家。祖师爷曾与家族发生过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因此叛离出去,武林各派也碍于叶家声势,因此并未因祖师爷而迁怒叶家,百多年来,叶家仍然是武林中最神秘、最有威望的世家,江湖人道‘朱家天下,叶氏江湖’,足见叶家的地位。这些说与你知也好让你对本门掌故有些了解,今后行走江湖不要随意对人提及自己出身,舞雪阁、星夜城都是武林中极为隐秘之所在,本门武功及玄门九秘更是武林中人所窥探的秘宝,休要对外人说起,切记,切记。

    秦馥雪听得心潮涌动,暗呼过瘾:祖师爷爷这一生也太波澜壮阔了吧。只听陆雪寂轻咳二下,又道:后来,祖师爷隐居雪山之上,以玄门秘法奇门遁甲之术设下结界,在雪峰之上建了舞雪阁,从此江湖上便称本门雪剑派,祖师爷不想自己一身神功失传,而后收了一直追随他的小兄弟为徒,便是我师祖洛雪吟,师祖又传我师傅梁饮雪,而后师傅又收我为徒,到你这一辈,本门已传五代,往后你若收徒,需谨记,本门每代只传一人,参照‘聚散天意,与雪结缘’八字既可。秦馥雪重重的点头应道:徒儿记住了。陆雪寂抓起身旁长剑,一脸肃穆道:雪儿,师傅现将祖师爷佩剑传与你,从现在起你便是这把‘思雪剑’的主人,也是舞雪阁的阁主,本门武功心法都藏在阁内,师傅以后教不了你,全看你自己修行了。秦馥雪神色凝重,接过宝剑,心中既悲痛又沉重,哽咽道:徒儿全都记住了。师傅你放心。

    陆雪寂顿了顿问道:你可还记得幼年曾在一片种满竹子的庄院里生活过?秦馥雪思忆片刻,点头道:约莫有点印象。好像庄外有条小河,我娘常带我在河边游玩。庄里有个白胡子的老头,我好像称呼他作外公?那大概都是三岁之前的事,剩下的好像就不记得了。后来我和娘搬到了九江,娘染病去世后剩我一人孤苦伶仃过了二年,直到后来清明节我到山上给娘上坟,遇到了师傅和叶叔叔,而后师傅就收我为徒,再而后就一直这样跟从师傅至今。

    陆雪寂仰头望天,凝目东方,喃喃道:其实师傅一直有事瞒着你,你娘秦语诗是我表妹,算来你也当称我一声表舅,我早年父母亡故曾在你外祖父秦问天家中寄居多时,后来得遇师尊才随他去了雪山之上练武,没想后来在江湖上游历时却听闻秦家庄惨遭屠戮,我姨父姨母双双罹难,家中老幼良贱无一幸存,随即我快马加鞭赶去秦家庄,查看尸首时,才发现独独少了你娘,辗转打听,多年后才在你娘坟前见着了你。

    秦馥雪小小年纪一天之内听这了许多与自己相关的大事、惨事,心中波澜起伏,想起先前陆雪寂与灭绝苍生对话,颤声道:难道也是灭门所为?陆雪寂道:非也,秦家灭门案实则与武林中另一起公案相仿,凶徒极力隐瞒自身武功,杀人所用招式全是武当、峨眉、华山等名门正派的入门剑法,但斧凿痕迹太重,绝不是正宗的名门剑法,此二案六扇门追查多年,依然未有任何进展,所以为师才想从残存者口中问出些线索来。

    “有船朝这边来了”沈墨颜盯着远处江面,放声喊道。陆雪寂回道:“那有劳沈姑娘再盯着山道上,若船上人意欲上山再来通报”转而又对秦馥雪急道:灭绝苍生、万古凌霄二人便是唐、季两家灭门案的幸存者,你定要与他二人放下嫌隙,方可找出真凶,以慰亡者在天之灵。该说的师傅都已经交代过了,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了。趁着还有点时间,师傅再以神游太虚之法,引你入幻境之中,把本门剑法精要向你演示,你收敛心神,不要再想其他事物,随我入道!说完左掌清按秦馥雪头顶,两人合上双眼,皆进入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过得片刻,沈墨颜瞧见山脚下几个身影晃动,忙道“陆叔叔他们果然弃船上山来了,你猜的果然没错,确是灭门中人,他们一直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呢”又见陆雪寂、秦馥雪两人架势,浑然没听见自己说话一般,不由在一旁干着急起来。

    又过得片刻,沈墨颜隐隐瞧见那几人上了半腰,正要跑来在唤,陆雪寂刚好收了功法,道:本门武功重意不重形,炼心不练剑,你若懂得其中真意,往后自可创出属于你自己的剑招。又朝崖边喊到:沈姑娘你也过来。

    陆雪寂起身脱下外袍交到二人手中,决然道:这袍子我施了几道玄气附在上面,你二人待会将这袍子撑开,各抓二处衣角,从崖边跳下,调息静气将身心放空至极点,让山风将袍子吹得鼓起,定可安然无恙落到山下,到时抢了这艘船只,顺流而下回去扬州,灭门中人丢了船只一时半刻搭不到船决计追不上去,快去吧。

    秦馥雪使劲摇头,哭道:不、不,要走一起走,师傅!沈墨颜也在一旁劝道:是啊,陆叔叔,我们一起走!

    陆雪寂凄然笑道:师傅,走不了啦,你们路还长着,去吧。说完就地盘坐在杨柳树下,全然没了声息,沈墨颜犹豫着拿手去探他鼻息,一试之下大惊失色,瞿然道:陆叔叔,他,仙去了。秦馥雪恍惚间茫然而跪,重重的将头叩在地上,口中抽噎道:师傅,师傅,师傅!

    沈墨颜过去搀他起来道:走吧,不要枉费了陆叔叔一番心思。边说边拽着秦馥雪走去崖边,秦馥雪半依在沈墨颜怀中,挣脱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师傅。沈墨颜骂道:你是要陆叔叔死不瞑目么?你若不走一会被灭门宰了,下了黄泉倒是可以马上见着陆叔叔,我看你有何脸面与他交代!

    秦馥雪一阵惭愧,低头不语任由沈墨颜拖到了崖边,看着脚下百丈悬崖,壁立如刃,两人深吸口气,齐齐跳了下去,浮在半空,忽见雪花飘落,片片飞转,随着他们一起悠悠落在山下,二人朝山顶望了一眼,也不耽搁,跳上船去,逼着船夫不去管来时船客,顺水东流而下,离了这伤魂断肠的巫山水域。

    山崖上,落雪纷飞,陆雪寂仿佛如磁铁一般具有吸力,那漫天的雪花尽数朝他轻轻飘落,渐渐将他沾染成个雪人,灭门众人上到山来,见陆雪寂端坐树下,又不见秦馥雪、沈墨颜人影,久久不敢上前,生怕又是故技重施引他们上去中伏,还是夺命追魂耐不住性子道:老大,要不我用飞锁试他一试。灭绝苍生默然片刻,道:嗯,小心。

    夺命追魂摸向后背缓缓抽出铁链,啐了一口道:真他娘的邪性,好端端的下起一场大雪来。边说边亦步亦趋的走上前去,离了十丈开外,看清准头,才甩出铁链,那铁链去势迅疾,‘哐’一下正中陆雪寂身子,只见杨柳树下,偌大一个身躯,没溅起一滴血水,化成一蓬碎雪,融在了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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