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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芳被送到祠堂,又发了一通火,嘶哑着声音破口大骂,入了院子,目光冷冽的四下搜索,像是在找要摔的物件,见四周空旷,身子直直的往祠堂正屋冲,步伐踉跄,和路边醉酒的疯子无甚差别。

    嫡女风范,消失殆尽。金顺做管家多年,见此蹙起了眉头,望着前边的柳氏,没有立即做声,然而祠堂供奉的是宁府祖宗的牌位,他也不敢由着宁静芳摔东西,吩咐婆子拉住宁静芳,躬身上前与柳氏小声说话,柳氏管家,平日对他多有照顾,逢年过节没少给他们甜头,金顺愿意卖柳氏个好,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宁静芳闹得越厉害,越不利,不如安安静静在祠堂修生养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须逞口舌之快?

    “老爷动怒,七小姐若执拗,发脾气摔东西,没有任何好处,大太太劝劝七小姐才是。”

    柳氏凝视金顺一眼,其中利害她当然清楚,宁静芳真要将屋里的供品或牌位摔了,估计就剩下家庙这条路了,宁国忠对宁静芳没有那么多耐性,哪会一再包容?她阖下眼睑,摆手道,“我心里有数,你先下去吧,我与七小姐说几句话。”

    宁静芳的裙摆沾上了泥,袖子,手臂,到处都有,脏兮兮的,与平日那个干净整洁,大方得体的七小姐大相径庭,宁静芳没有真的糊涂,进了屋,瘫软在地,匍匐在地,双眼无神的望着屋顶褐色大梁,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脚在地上乱踢着,嘴里不住骂着人。

    柳氏屏退两侧的婆子,蹲下身,扶着宁静芳站起身,掏出袖中的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污渍,眼里晦涩不明,“你何苦与她置气,小太医去宫里给太后看病,迟早会出来,昨天已经丢了脸,怎还没吃到教训?”

    宁静芳沉不住气,薛墨一天不表明自己不喜宁樱的态度,宁国忠和老夫人就会护着她,宁府太需要一个跳板让宁府往上跳,薛墨主动靠过来,宁国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起初,柳氏以为宁静芸会是这个跳板,没想到,变成了宁樱,宁府在京城根基深,开朝后,宁府也曾出过内阁辅臣,那时候,宁府的名声如日中天,可惜好景不长,来不及荫封子孙,那位阁老就没了命,此后,宁府渐渐没落,一朝天子一朝臣,府里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再精致富庶,终究是祖宗留下来的家业而非自己挣的,宁国忠心有抱负,想重塑宁府辉煌,为之努力了一辈子才升到光禄寺卿,眼瞅着要止步于光禄寺,宁国忠哪甘心,薛府是宁府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轻而易举的错过。

    而宁樱,靠着和薛墨这层关系,足够她在府里横着走了。

    “娘。”宁静芳扑进柳氏怀里,声泪俱下道,“我见不惯她,凭什么她一出现我就得让着她,她除了脸蛋美,哪点有我强?”想到这个,宁静芳擦了擦鼻涕,摸着自己红肿的脸,眼里闪过狞色,“娘,您不能放过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柳氏叹息,揉着女儿的头发,苦口婆心道,“你年纪不小了,做事怎么还这般莽撞,你如果忍忍,谭侍郎过来接她,你该和她一同出游,谭侍郎功名在身,身份地位不输薛墨,你如果入了他的眼,往后何愁没有翻身的机会?娘与你说过很多次了,女子在娘家身份地位悬殊再大,嫁的夫婿才是最后的较量,瞧瞧你三婶,出嫁前认识的多是些无足轻重的人,嫁给你三叔后,水涨船高,谁还敢拿她以前的身份说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努力再会持家,名声再好,都比不过嫁给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这点,你要记着。”

    看女儿灰头灰脸,柳氏眼眶泛红,她是过来人,有些事再明白不过,娘家再厉害都没用,夫家显赫自己才能跟着沾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话说得粗鄙,道理却是对的,柳府与宁府起初门当户对,这几年,柳府名声渐起,她回娘家想为宁伯庸谋份好的差职,她父亲答应得爽快,下边几个哥哥含糊其辞不肯应下,慢慢,她就懂了,怕是几个嫂子暗中说了什么。如此一想,宁静芳吃了亏也好,至少往后清楚自己怎么做,别像今日如市井泼妇似的吵骂,柳氏眯了眯眼,忍下眼中水花,循循善诱道,“你该吃点教训了,多与你大姐姐学学,收敛锋芒,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别闹笑话,你最初听娘的话,哪有今天的事儿?”

    柳氏早知宁樱不是好惹的,劝过宁静芳好多次,宁静芳当面应得好好的,背过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接二连三给宁樱使绊子,没害着宁樱,次次都自己没脸,想起黄氏年轻时的作风,她的女儿哪是泛泛之辈,柳氏叹了口气。

    柳氏的话,在素冷的屋里响起,宁静芳难以置信望着从小疼爱自己的母亲,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会埋怨自己,明明,她最是疼她,舍不得她受丝毫委屈的,一时之间,泪簌簌往下落,内心充斥着难以言状的恐惧,搂着柳氏的腰身,楚楚可怜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气你做什么,你遇着事儿多想想后果,别次次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对付人有很多种法子,而你,选择了最不适宜的一种。”往回,柳氏认为宁静芳年纪小,不愿意她知晓后宅的一些手段,如今来看,得慢慢教她了。

    屋里一阵静默,宁静芳窝在柳氏怀里没有吭声,柳氏瞅了瞅外边的天色,准备离开了,却听宁静芳陡然来了句,“娘,您说,小太医真的会娶六姐姐吗?”

    柳氏以为女儿想明白了,她说的都听进去了,听着这句,才知是白费了,理了理宁静芳的衣衫,见她脸色肿着,眼圈周围湿哒哒的,本想说句重话又咽了下去,叹息道,“她的事儿有三叔三婶管,你过问做什么,好好待着,初二你大姐姐回来,我与她商量可有其他的法子放你出来。”宁静雅是府里的长女,在宁国忠和老夫人跟前说得上话,以宁静雅的名义,说不准宁静芳会少吃些苦头。

    过几日,再给柳府去信,借柳老夫人的名义将宁静芳弄去柳府,等宁国忠的气消了再回来,姐妹相残不是光鲜事,宁府爱名声,不会让打架之事传出去,宁静芳应该拘不了多久,柳氏揉揉她的头,叮嘱道,“你好好反省自己,往后不能像这般毛手毛脚的,娘还有事,先回了。”

    今日去京郊的人多,柳府的人也在,年前约了娘家嫂子在烟喜楼聚聚,帮忙问问宁伯庸明年官职调动的事儿,哪怕嫂子不喜,为了宁伯庸的前程,她也得厚着脸皮豁出去。

    柳氏松开宁静芳,慢慢朝外边走,宁静芳追着走了两步,趴在门边,两眼泪汪汪看着柳氏,“娘,您记得常常过来看我,我怕。”

    宁国忠发了话,身边的婆子是他的人,不会纵容她,宁静芳心里犯怵,祠堂阴暗,夜里阴风阵阵,想想便觉得毛骨悚然,宁静芳缩着身子,凌乱飞舞的头发随风晃动,像是有什么在头的,今天过年,供品丰盛,夜里,他们会从地里爬起来找吃的,想到这些,宁静芳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往前跑了两步,被门口的婆子拦住了,她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对着柳氏的背影大喊道,“娘,你常常来看我。”

    听着小女儿的哀求声,柳氏眼眶一红,低下头,偷偷抹去眼角的泪,宽慰道,“娘会常来的,你快进屋。”

    屋里有笔墨纸砚,宁静芳身边用不着人伺候,门口的婆子对视一眼,顺势关上门,将其落了锁,今日之事,府里的风向怕是会变了,姐妹打架,一人被关祠堂,另一人好生生的出府玩去了,两人都是明白人,心里已有了主意,纵然不讨好三房,万万不可得罪,而不得罪的法子便是将宁静芳看紧了,别让她溜出去,否则,如果宁静芳不知死活的又去寻宁樱麻烦,老爷怪罪下来,所有的人都逃不了罪责。

    因而,两人寸步不离守在门口,不时透过门边缝隙观察里边的宁静芳,见桌上铺好了纸,宁静芳不哭不闹的坐在桌前,握着笔,身板笔直的写着字,两人暗自松了口气,宁静芳这样子是最好的,她们好交差。

    不一会儿,外边走来一灰色衣衫的婆子,其貌不扬,低着头,头发稀疏,圆髻小小的一团,枯黄粗糙的手指着外边道,“大夫人说今日的事儿劳烦两位妈妈了,七小姐要在祠堂住一个月,往后得多多依仗两位妈妈,特赏了些酒和糕点搁在两位妈妈屋里,还请二位尝尝。”

    两人没有生疑,大夫人八面玲珑,管家的这些年颇有手段,收服了一群下人,她们平日做些粗使活计,头回遇着赏赐,脸上漾起了笑来,转头看祠堂门锁着,宁静芳出不来,不会生事,想了想,两人道谢,搓搓手,哈着气的往住处走。

    察觉到外边脚步声远了,宁静芳只感觉屋里好似突然黑了下来,她惶恐不安的左右瞅了眼,见窗户边贴着道人影挡住了光,吓得她放声尖叫,随即,屋里充斥着股异样的香味,她嗅了嗅,只觉得身子发软,眼皮渐重,疲乏得很,她歪着头,手无力的垂落,眼眸渐渐闭上。

    随即,窗户被人轻轻撬开,黑色人影一跃而入,走向桌边,探了探宁静芳鼻息,朝窗外的绛紫色身形的男子道,“主子,会不会太狠了,宁老爷身为光禄寺卿,真得罪了他,告到皇上面前,您就遭殃了”

    回应他的是沉默,福昌知晓,在宁国忠告到皇上跟前,宁静芳要遭殃了。

    望着椅子上睡得死去沉沉的女子,他摇头叹息,心里暗道,什么人不好惹,偏生招惹他家主子,结果,要遭罪了吧。

    谭慎衍从容的跃进来,面无表情,手里的匕首轻轻在掌心摩挲着,像极了穿街走巷磨刀杀猪的杀猪匠,只是,谭慎衍容貌更俊朗些,而但是,下手也更狠,想到谭慎衍的手段,福昌打了个激灵,抽开椅子,扶着宁静芳立好,试探的问道,“是您亲自动手,还是奴才”

    谭慎衍半垂着眼眸,视线在宁静芳身上逗留片刻,绕着转了两圈,喃喃自语道,“人长得像畜生,却尽做些畜生不如的事儿,福昌,她是真的丑吧?”

    福昌嘴角抽搐,类似的话听过一次,是在南山寺脚下,谭慎衍拿同样的眼神打量被打晕过去的清宁侯世子,“长得人模人样,尽做些畜生做的事儿,福昌,他长得好看么?”多少时日?谭慎衍评头论足的本事没有半点长进,不知为何,福昌想起了宁樱,这种性子的谭慎衍,有姑娘喜欢才有鬼了。

    当然,他不知晓,他一句话,骂倒了京中一大半姑娘

    他深吸口气,认真端详两眼,如实道,“今日过年,她妆容精致,约莫是后来哭花了才成这样子的,不管怎样,论容貌,比不得六小姐就是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福昌心知,谭慎衍眼中,宁樱就是那天上仙子,花容月貌,倾国倾城,非常人所能及的。

    “难怪”谭慎衍一脸嫌弃,蹲下身,脸骤然一冷,眸色黑不见底,抬起手,匕首干脆利落的划了下去。

    两个婆子喝了点酒,兴致勃勃说了许久的话,晌午时想着要给祠堂那位送饭她们拿着钥匙得去开门,站起身,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的走出院子,视线中,瞧着一位小丫鬟匆匆而来,面色惨白的说祠堂那位哭天抢地,如鸮啼鬼啸。

    两人手挽着手,对视一眼,醉酒绯红的脸颊中尽显着不满,才半天呢就又闹起来,真是个不省心的。

    小丫鬟心里害怕,催促道,“两位妈妈快去瞧瞧吧,传到老爷老夫人耳朵里,奴婢们只怕会跟着遭殃。”

    大年三十,本该喜气盈盈喝酒吃饭,结果出了这茬子,两个婆子面色不愉,但两人酒意微醺看不出来,眼神迷离的笑了笑,不甚在意道,“七小姐身子娇贵,约莫又哪儿没想通,急什么,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与咱又何关系?七小姐自己要闹,难不成咱能拿布条堵了她的嘴?”吃人嘴短,柳氏做事面面俱到,过年送她们吃食多是份体面,结果,被宁静芳一闹,二人不觉得是体面,反而有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

    本就是准备去祠堂的两人又掉头回了屋,慢悠悠泡杯茶,端着喝了漱口,散了散嘴里的酒味,看小丫鬟惶惶不安,来回踱步,闹得人心烦意乱,其中一婆子道,“七小姐闹,你去荣溪园禀明老夫人,咱当下人的,哪敢和主子置气,问问老夫人的意思。”

    两人在后宅多年,哪不清楚府里的风向,老夫人不喜三房已久,可宁樱运气好,得了小太医和谭侍郎青睐,老爷都没法,何况是老夫人?七小姐不安生,哭起来,老夫人心里窝火,只会愈发不喜七小姐的行径。

    小丫鬟见二人不慌不忙,她跺跺脚跑了出去,不是她多事,实在是那哭声如鬼哭狼嚎,声嘶力竭,她胆儿小,担心出了事儿,怪罪下来,她讨不了好。

    荣溪园内,宁国忠与老夫人说了一上午的话,对这个妻子,宁国忠是尊敬的,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秀外慧中,雷厉风行,全府上下没有不服气的。然而最近这些事儿加起来,宁国忠觉得她年纪大,脑子迟钝了,宁府能走多远,除了子孙争气,后宅还得有位能明辨是非,趋避厉害懂得取舍的主母才行,前些年,她做得不错,从黄氏回来,她做法明显急躁了。

    宁国忠口干舌燥,盯着妻子日渐清瘦些脸颊,语气稍缓“有的事儿你心里该有数,朝堂风云变幻,宗室侯爵没落得快,何况是咱这样的人家?老大勤于政务,吏部年年考核皆是优,官职也平平稳稳往上升,老二也不差,坏就坏在手里头没有实权,想要加官进爵别别人困难多了,若有人肯从中牵桥搭线,以老大的性子,早就平步青云了。”

    对这三个儿子,宁国忠心里是满意的,宁伯庸心思通透一点就通,做事沉稳有度,胸有沟壑,老二憨厚正直没有旁的心思,老三政绩平平,在吟诗作对方面还算小有名气,至于下边几个孙子,更是可圈可点前途不可限量,依着形势瞧,宁府正是蓄势待发的时候,可老夫人做的事儿传出去,宁府的名声就毁了,这点,是宁国忠最不满的地方。

    老夫人低着头,一早上,她的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反反复复,好不精彩,耷拉着耳朵叹了口气,“是我急躁了,静芸的事儿我以为程老夫人一言九鼎,左右不过是个孙女,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

    宁静芸和程云润退了亲,想要再结亲,宁伯瑾与黄氏肯定不会答应,偏偏程云润对宁静芸势在必得,她才与程老夫人私底下达成协议,宁静芸进了侯府,明年官职上调动上,清宁侯为宁国忠走动,宁国忠的年纪,再不升,一辈子就过去了,至于名声,都是压迫门户低的人家的,如皇亲国戚之前的腌臜阴私还少吗?可也没人敢说什么,哪怕臭名昭彰,想巴结的人不也成群结队?

    心中衡量,她才觉得送宁静芸出去是划算的买卖,如今,被宁国忠一语点醒,才感后背发凉,皇亲国戚的宗室子弟,只要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一辈子荣华无忧,而宁府,和皇家沾不上边,名声二字,能压垮整个宁府,差一点,她就犯下了大错。

    遐思间,门外传来佟妈妈的禀告声,“老夫人,丫鬟说七小姐在祠堂歇斯底里闹得厉害,问您拿个主意。”

    宁国忠不悦,“差人送去庄子,何时想清楚了何时再回来,想不清楚,就永远别回来了。”年前,宁静芳也被禁足,念其要出府做客,宁国忠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了,谁知,宁静芳不知深浅,愈发没规没矩,连宁樱都比不上,宁国忠对这个孙女极为失望,他宁肯做一回恶人,也不准有人丢宁府的脸。

    老夫人想劝两句,柳家不比当初,已越过宁府蒸蒸日上,闹起来,两府面上无光,张了张嘴,又怕让宁国忠反感,她没吭声,低头摆弄手腕上的镯子。

    佟妈妈在外边等了会儿,心下明了,招来院子里的小丫鬟,小声嘀咕了两句,摆手将人打发了,七小姐,算彻底失宠了,大太太也救不了她。

    丫鬟身形一震,颔首称是,提着裙摆走了。

    谁知,不一会儿,丫鬟又回来了,脸色苍白的拉着佟妈妈,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了,佟妈妈皱眉,听完后大惊,倒吸两口寒气,推开门进了屋,老夫人和老爷正在用膳,听了佟妈妈的话,满脸诧异,“可是真的?谁做的?”

    佟妈妈摇头,小声道,“丫鬟不清楚,大爷大夫人不在府里,您要不要过去瞅瞅?”

    老夫人心里震惊,宁静芳一个人在祠堂面壁思过,好好的,怎脸被人划伤,头发遭人剪了?传出去,宁静芳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老夫人站起身,边让佟妈妈给她拿斗篷边思忖道,“成什么样子了?”

    “头发齐肩,丫鬟说七小姐哭闹得晕过去两次了。”头发代表着一个人的福气,头发黑而浓的福气好,头发黄而少的福气少,只因为自古以来,贫苦人家的孩子多头发枯黄细软,一瞧便是无精打采没有精气神的,因而京里的夫人小姐极为在意发质,隔不久便会修理自己头发,不过是将长得太过的的头发稍微剪掉些,又或者是分叉的那部分,及腰的长发在大家看来是正好的长度,京城里的夫人小姐多是那个长短,而宁静芳的头发,被人剪得只剩下一小截。

    宁国忠搁下筷子,好好的一顿饭,顿时没了心情,凝眉道,“让人将老大他们叫回来,再不管管,还真的是要飞天了。”

    老夫人眯了眯眼,目光一闪,脑子里冒出个想法,不过,她不敢表现出来,转眼,敛了心底的心思,吩咐佟妈妈道,“你敲打下边的人一番,谁要是乱嚼舌根说出去,我饶不了她。”老夫人也是女子,知晓头发的重要性,披上斗篷,匆匆忙朝祠堂走,这些日子,她身子反反复复,病情不见好,走得快了,气息不稳,佟妈妈稳稳扶着她,不时提醒她慢些。

    还未到祠堂门口,便听着里边传来的嚎啕大哭,肝胆皴裂也不为过,老夫人松了松佟妈妈的手,“让管家私下打听谁做的,以下犯上不得好死,守门的婆子呢,叫过来,我亲自审问。”

    佟妈妈不敢耽误,将老夫人的手递给身后的丫鬟,快速退了下去。

    不知晓宁静芳出了事儿,宁樱她们在竹喜楼吃过午饭靠在床上小憩,晌午的街道安安静静的,如倦鸟归巢后的林子,热闹中渐渐静谧下来,宁樱和宁静彤躺在床上,闭着眼,睡得酣甜,宁静芸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谭侍郎将他们送过来转身离开便再无出现过,小太医也不见人影,宁静兰兴致缺缺,百无聊赖的沉浸在自己幻想中,进门时店里的小二态度恭顺,低眉顺耳的模样叫她心里升起股浓浓的优越感,烟喜楼与竹喜楼是京城贵人年年都会来的酒楼,竹喜楼名声更甚,依着官职订位子,宁静兰记忆里,宁府只在竹喜楼抢到过一次位子,还是有位侯爷家里有事,临时不来了,恰好与宁伯瑾有两分交情,将位子让给了宁府。

    来竹喜楼的头一晚,她想象过无数次站在这象征身份地位的酒楼里她会有怎样的际遇,会遇着情投意合的朋友,对方家世好身份尊贵,她跟着会受到各式各样的帖子,在一众姐妹中扬眉吐气,那一晚,她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穿着一新满怀希望的走向竹喜楼,叫她失望的是,迎接她的是不断给人屈膝行礼,甚至,头都不曾抬一下,对方知晓她出身宁府,还是庶女,压根不搭理她,她与关系好的几个朋友炫耀,还被嘲笑一通,这件事,一直藏在她心里,她想,有朝一日,她定要一雪前耻,没想着,今日,机会来了。

    小二点头哈腰的态度,满足了她心底的虚荣,至少,谁都不敢嘲笑她,她进了竹喜楼,且在四楼雅间,不是人人都有的位子,要知晓,一楼二楼有不少没落的侯府呢

    想到这里,宁静兰精神一振,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细细照了照自己妆容,确认是好看的后,行至桌边,趴在窗棂上往下看,街道上小贩停止了叫卖,或坐或蹲吃饭,姿势粗鄙,宁静兰撇嘴,眼里看不起商人,真想能遇着几位平时来往的小姐,打声招呼,看看她们对自己会是怎样阿谀奉承,为此,宁静兰伸长了脖子往下边搜索,半晌,也没在街上找出个认识的人来。

    不过她不泄气,待会出门,她总要惊艳四射的,想象着小太医站在自己身边温润的介绍自己,宁静兰不由得脸颊发烫,一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又好似想到想到,咯咯笑出了声。

    宁静芸从书上抬起头,望着宁静兰的背影,蹙了蹙眉

    约莫半个时辰,街上传来一两声对话,声音朦胧好似离得有些远,慢慢,声音大了起来,伴随着嘈杂的脚步,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卖重新响彻街道上空,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宁静兰回过神,神采奕奕的盯着下边,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宁静芸唤丫鬟进屋替她梳妆,对宁静兰的反应嗤之以鼻,不置一词,整理好妆容,坐在窗下,眼神倨傲的望着下边,眉目盛气凌人,只有股傲气。

    宁樱见二人的目光都放在楼下街道上,心下冷笑,睡了一觉,精神大好,脸上的伤口凝固,她拉扯嘴角时疼得厉害,这会儿照镜子,她才反应过来,问金桂,“会不会留疤?”

    金桂凑上前,细细看了看,心下不确定,“小太医的药膏药效好,该不会留疤吧。”两侧的伤口浅,中间的有些深了,留疤的话,该是中间的那一点,看宁樱紧紧皱着眉,她话锋一转,安慰道,“小姐别担心,留了疤也是一小点,鬓角留一撮头发下来就遮住了。”

    “我只是觉得,留了疤也好。”这样子的话,说明这辈子真的和上辈子不同了,她有能耐改变处境,维持她想要过的生活。

    金桂替她梳好发髻,对着镜子瞧了瞧,宁樱不如宁静芸明艳娇媚,容貌却也是不差的,而且,宁樱年纪小,身子没有长开,往后,指不定会比宁静芸好看。

    宁樱牵着宁静彤准备出门,早上给黄氏宁伯瑾磕头时,宁伯瑾给了银票,街上铺子多,她想淘点好玩的,问宁静芸和宁静兰道,“五姐姐和九妹妹不出门?”

    宁静芸没吭声,宁静兰坚决的摇头,她们在这,小太医一定会过来的,她才不要走呢,宁樱看出她的想法,又瞥了眼宁静芸,见她站起身,似乎不想和宁静兰继续待在屋里,宁樱会意,推开门,叫丫鬟留下,秋水和金桂跟着她就好,宁静芸则一个丫鬟都不没带。

    竹喜楼有五层,她们在四层,楼梯间,遇着其他府的人,宁樱善意的笑了笑,并不开口说话,宁静芸心思活络,知晓对方的身份,礼数周到的给她们见礼,进退有度,得来好些人的称赞,在一楼时,遇着两位夫人,前边的是位三十出头的贵妇,披着件织锦镶毛斗篷,脖颈间绕着雪白的丝绒毛领,耳尖的金镶红宝石耳坠在领子上轻轻摇曳,富贵雍容,看气度便知晓对方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宁樱低下头,避免冲撞了对方。

    宁静芸屈膝而下,声音清脆甜美道,“晚辈见过侯夫人。”

    “免礼吧,瞧着有些面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夫人轻吐气息,语音轻柔,随和的脸上漾着亲切的笑,笑容纯净,平白生出股好感,想要人亲近。

    宁静芸抿唇,声音不卑不亢,“晚辈乃宁府六姑娘,祖父是光禄寺卿。”

    “哦,是宁府的?是个好的”她的话说到一半,被身侧的另一名夫人出声打断,“什么时候,宁府这样子的府邸也能在竹喜楼找到位子了?掌柜的莫不是生意做糊涂了?”烟喜楼与竹喜楼是朝中达官贵人聚集之地,不过能在竹喜楼坐下的,家世更显赫,宁国忠官职从三品,在京城里,的确算不得什么。

    宁静芸脸上笑意不减,且不见丝毫自卑或是怒气,不由人让人暗中点头称赞,及时开口解围道,“你莫胡说,宁府不是没有来过竹喜楼,将来日子长着,谁都不清楚对方有什么造化,莫仗势欺人。我们也走了,别让她们不自在。”方才的夫人侧身,与不满的夫人解释。

    各自别过,宁静芸说起了那位夫人的身份,宁樱大致猜着了,全京城,待人这般温和的夫人不多,但看那夫人通身的气派就知晓了,怀恩侯夫人,皇后娘家的妹妹,温厚随和在京里是出了名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且身后没有随行的晚辈,她心里觉得奇怪。

    街道窄,宁樱将宁静彤给秋水牵着,白雪皑皑,摩肩接踵,脚下积雪早已融化,低洼处淌着一滩水,黑乎乎的,有些脏,她的目光顺着街道落到两侧铺子上,生意好的铺子排起了长龙,往前走,一处空地上,杂戏团的人正表演杂技,猴子聪明,翻跟头,跳舞,磕头,样样不在话下,人多,宁樱瞅着都是些穿着华丽的人,她没有上前凑热闹,看宁静芸好似极为感兴趣的样子,她说道,“你若喜欢,让秋水陪着你在这瞧瞧,我和彤妹妹继续往前。”

    说完,又想起一件事来,上上下下看着宁静芸,“为何你不带帷帽?”宁静芸自视甚高,不管何时出门必然都会带着帷帽,今日过年,没有那么多忌讳,可对宁静芸来说,与平常无异,出门该带着帷帽才是。

    前边的人多,有男有女,宁静芸只能依稀瞧见里边的情形,探了探脖子,只看得见大致的情形,难免觉得兴致缺缺,收回目光,理所当然道,“过年没有那么多讲究,你瞧着街上谁带着帷帽?”

    宁樱轻笑,不信宁静芸的说辞,宁静芸什么性子,她再知晓不过了,哪会因为过年改了性子?眨眼时,眼角多出抹绛紫色的衣角,衣衫平整,整洁如新,宁樱目光一滞,抬起头,正对上谭慎衍无波无澜的眸子,只一眼,她便别开了脸,淡淡道,“谭侍郎也逛呢。”

    谭慎衍好似心情很好,说话时,声音温润清朗,嘴角微翘着,“随意走走,过年期间,小偷人贩子猖狂,虽说刑部不管治安,提前找到要缉拿的犯人也是好事,未雨绸缪”谭慎衍话说到一半,听到身后的福昌微咳嗽两声,身形一顿,目光沉了下来,“六小姐喜欢看戏?”

    福昌直觉得额头一抽抽的疼,来时路上,他教过多少次了,小姑娘最喜欢甜言蜜语,想要讨宁樱欢心,投其所好至关重要,大过年的,谁愿意听刑部缉拿小偷人贩子,未雨绸缪?只怕就他家主子说得出来福昌摇头,回想薛墨说的,或许不无道理,常年在刑部与一帮凶神恶煞,心理扭曲的人打交道,久了,不懂何为风花雪月,柔情蜜意,自家主子,该收收心学怎么讨女孩子喜欢了。

    宁樱摇头,对着谭慎衍,心里总觉得别扭,尤其他的目光赤裸裸的望着自己时,好似含着深不可测的情愫,宁樱下意识的排斥,转过身,缓缓道,“经过这儿,看人多,好奇的望两眼罢了,谭侍郎接下来要去转哪儿?”

    “随意走走。”谭慎衍望着宁樱,眼里闪过复杂,福昌与他说了许多,谭慎衍明白自己不是个体贴的人,上辈子,黄氏用了些手段将宁樱送到他跟前,他觉得喜欢就娶了,宁樱是个活泼之人,话多,他则沉默,常常听她说,他以为她喜欢絮絮叨叨,他便听着不吭声,或偶尔应一句,她说话时,眼珠子好似会发光,一亮一亮的,他最是喜欢她眼里的神采,慢慢,她变了,变得唯唯诺诺,寡言少语,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淡了,他明白他哪儿做错了,却始终找不着关键,到后来,她病重,她都在极力伪装,总说她自己没事儿,实际上,他知晓她时日无多了。

    “六小姐”谭慎衍动了动唇,忽然的想要说点什么,谁知,被一道促狭含笑的声音打断,“樱娘和墨之在呢,让我好找。”

    谭慎衍嘴角一抿,转过身,目光极为不善的看着来人,眼底闪过幽暗不明的光,福昌扶额,头愈发疼了,真想暗中提醒一句,投其所好,爱屋及乌,该对薛爷态度好些,想法子亲近宁樱才是关键。

    薛墨穿着身银色长袍,长身玉立,眉目温朗,信步而来,留意到谭慎衍的目光,他讪讪一笑,“可是打扰了你们?”

    “薛哥哥。”秋水手里的宁静彤飞奔出去,扑到薛墨怀里,她年纪小,此番行径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宁樱想起谭慎衍好似有话说,询问的投去一瞥,而谭慎衍脸上已恢复了清冷,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宁樱不明他气从何而来,调转目光,扭开了头。

    薛墨一到,宁静芸心情好了不好,扬着嘴角,笑盈盈上前拉过宁静彤,笑语嫣然道,“小太医刚从宫里出来,彤妹妹别黏着他,小心累着小太医了。”

    薛墨摆手,语气带着淡淡疏离,“不碍事的。”

    薛墨和谭慎衍并肩而立,两人皆是好看之人,站在一块,不吸引人都难,不过两人都不爱和外人打交道,纵然,即使有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也不敢贸然上前攀关系,反而记对两人身侧跟着的宁静芸来了兴致,宁静芸姿容秀美,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婉约大气,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起宁静芸的出身,得知宁静芸和程云润退了亲,一时之间,看宁静芸的目光耐人寻味起来。

    宁樱则不起眼得多,偶有几双眼望过来,不过在扫到她身侧的谭慎衍后,默契的移开了视线,青岩侯府这两年风头正盛,谭慎衍令人闻风丧胆,风声鹤唳,敢招惹谭慎衍的人屈指可数。

    走了两条街,花了一个多时辰,宁樱买了好几样小玩意,有珠子串成的花篮,竹子编造的兔子,小猫,样样她都爱不释手,不是贵重之物,胜在稀罕。宁静彤挑了对耳坠,小姑娘已到懂美的年纪,买了耳坠出来又嚷着要买腮红,丹红,高兴得手舞足蹈,倒是宁静芸什么都没选,没有能入她眼的东西,穿过闹市,遇着宁府的马车,宁伯庸和宁伯瑾坐在里边,两人神色紧绷,愁眉不展,宁樱心里疑惑,宁伯瑾也看见她了,一时心思复杂,出声叫马车停下,头探出车窗与宁樱道,“我与你大伯二伯有点事回府一趟,夜里早些时候回来,我与你大哥二哥说了,叫他们回家的时候叫上你们。”

    宁樱点头,看宁伯瑾拧着眉,想来是府里发生了大事儿,否则,依着时辰算,酒楼这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宁伯瑾哪舍得离开,碍着人多,不好直言问宁伯瑾发生了何事,乖巧点头道,“知道了。”

    宁伯庸敛着笑,眉目间尽是凝重之色,宁樱察觉到宁伯庸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探究意味,只觉得莫名,挑眉,善意的笑了笑,挥手道别,马车缓缓驶过,激起低洼处的水渍,溅了路人一身,引来破口大骂,骂完不解气又朝她们望了过来,不等他出声,谭慎衍身后的福昌已大步上前,冷峻面容吓得对方仓皇而逃,宁樱笑着摇头,不着痕迹的朝身后招手叫来金桂,“你问问大少爷二少爷府里是不是出事了。”

    宁伯瑾附庸风雅,酒楼年年有对对联,有诗词接龙大赛,汇集了状元楼的考生,热闹非凡,像宁伯瑾这样的人,不是出了大事绝舍不得离开。

    金桂颔首,小跑着走远了,宁静芸也若有所思,薛墨指着酒楼道,“这会儿酒楼热闹,我们去瞧瞧,要知晓,今年风采斐然的那位可能是明年的前三甲呢。”

    状元楼里考生多是外地来京应考的,年年都会在这边露脸,各有各的心思,一则为了得世家小姐的青睐,二则嘛,若被哪位大人看重纳入幕僚,对自己的前程添了助力,不过,像京城世家子弟是不用参与的,实力不可外漏,哪愿意露出自己真本事?

    他们到的时候,里边气氛高涨,高台上,咏诗之人昂首提胸,慷慨激昂,平平的五官因着脸上的自信跟着神采飞扬起来,由里而外的活力,同样迷了一众小姐的眼,而宁樱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一张四方桌上,男子一身单薄的青布衣衫,脊背笔直,可能听到咏诗之人的内容,一双眼星光熠熠,五官生动

    宁樱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侧倾向薛墨的宁静芸,这样子的她,如何配得上那个人?寒衣之士,眼下且贫困潦倒,待他日,自会展翅高飞,扶摇直上,而宁静芸,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宁樱没注意,一道深邃复杂的目光从她望向角落的桌子时,便落在她脸上,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有一天,她记着你们的曾经,却宁肯与你形同陌路,互不干涉,该怎么办?

    谭慎衍身为刑部侍郎,审讯过成百上千的犯人,有朝一日,他也遇着了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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