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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行为和思考的习惯很大程度上受生活细节影响,而这些细节是多方面的。莫叶虽然有宋宅家主义妹的身份,但她主要的生活细节来源其实不在于此,而在于她的那个可大可小的交流圈子。

    这个圈子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两个人,看似交流见识的空间很小,但实际上这个圈子可以瞬间扩得很大——只要组成这个圈子的另外两个人愿意的话。

    显然他们两人不愿意如此。

    但他们的行事风格习惯,还是渐渐对莫叶的个性风格和行事习惯造成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关于阮洛的毒伤痊愈后突然又再次病倒的事情,莫叶除了像常人那么思考,觉得这是阮洛身体向来比较虚弱的原因所致,还思考了另一个问题。

    客观说来,莫叶的这另一个想法有些不近人情,但又不是无理取闹。

    莫叶不知道装病这种俗到用烂了但往往很有效的计策,阮洛以前用过多少次,但就在不久前,她亲眼见阮洛用了一次,并且他本人也很快承认此事,所以莫叶才会在今次阮洛突然病倒时有此想法。

    事实上她也很快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这个推想。

    不过她证明此事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谴责阮洛,而是出于真实的担心心绪。

    搁下阮洛的手腕,莫叶长叹一声,从床边站起身,望着半躺半坐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人淡淡道:“你这一次扮得比前些天在东风楼时严重了些。”

    阮洛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连你都没能瞒得过。我有些发愁。”

    莫叶有些恼火地道:“你希望瞒过身周所有人么?让担心你的人忧愁是不是很好玩?”

    阮洛微微一怔。

    莫叶望着阮洛的脸庞,忽然想起一事,语气稍缓,转言说道:“为什么又要装病?”

    阮洛脸上怔住的神情渐散。目光明亮清晰了些,但他没有立即回答莫叶的问题。

    莫叶沉吟着又道:“你上次装病是为了躲燕钰,这次难道也是……”

    ……

    ……

    稍微有点家底的人都不会在京都两大商区的喧闹中安置住宅,严府自然不会例外。并且严广特地挑选了这么一处安静的所在,还有他这个医者习惯在安静的环境里思考一些问题的缘故。

    安静的居住区没有什么高的建筑,严广站在自家小楼上,很容易俯视大片的房屋瓦顶。大部分灰色的屋瓦吸收了大部分的晴天阳光,但每家每户的主屋瓦顶几乎都留了一块方寸地,镶嵌的是几方价格昂贵但透光性很好的琉璃瓦。琥珀本色的半透明琉璃瓦放了一部分阳光入屋,又折射了一部分阳光返回天际。阳光晕染着它们的本家颜色。让那些零星置身于灰色屋瓦大背景里的琉璃瓦变得绚烂夺目。

    看着这样的景象。严广想起了京都海岸线那散落着惠白色贝壳的沙滩。粗砺的沙子被劲力浑厚的海潮抚出平整柔和的线条。那自然力量造就的神奇景象令人的心也会变得安静平和起来。

    平和的心态让人不容易犯错。在要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之前,最好就要把心绪收拾得这般平整,才能检查出自己是否有最后一丝未查的疏失。

    面对沐浴在明媚阳光中的远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严广转过身来,转而对上孙儿疑惑之中夹杂着一丝期待的目光,他的目光坚定而温和,平缓说道:“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你请求我答应的事。现在我完全赞同。另外,你不回家的理由,我也不再完全反对。”

    严行之闻言讶然。失声急道:“爷爷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我赞成你继续跟在那老伙计身边,你父亲不会关你太久,这事儿我会亲自去跟他说。”严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那老伙计最近可能有些忙。等过了这一阵子,我会安排你见到他。”

    严广的话音才落,严行之就“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朝严广怀里扑来,同时嘴中喊道:“爷爷,您真的是太好了。”

    面对孙儿热情激动得有点过分地举动。严广只平平伸出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肩膀,有些无奈之意地说道:“怎么你的个子长高了许多,心却一点也没有长大呢?”

    严行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收拾了情绪退后一步,态度非常认真地朝严广掬手道:“谢谢爷爷成全。”

    心神恢复了一些平静的理智,严行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又不解问道:“爷爷,孙儿又不明白了。几年前仅为找到他的踪迹,我和裴叔就花了将近一年时间爬山。您也曾以难寻其踪迹为由。劝我不要妄图找到他,可是你现在怎么又这么自信呢?”

    “因为昨天我跟他达成了一个约定。”严广略作停顿后才接着说道:“我与他合力救那个病人,他帮我为你治疗。”

    严行之怔了一下,旋即肃容道:“爷爷,这不是交易,您不能把那个病人当做指派药师做事的筹码。”

    “你未免太小看你的祖父了。”严广有些不悦的朝孙儿抖了一下有些花白了的眉毛。深深一个呼吸后,他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至少在我们严家的这个问题上,我是不相信他的医术的。”

    严行之目色微黯说道:“您还在责怪他没有治好前朝太后的病。”

    “是我给予他过多地信任,我本应该清楚,治病救人不是能用心想事成来判定结果的事情。”严广吐了口胸臆间渐渐瘀阻的一口气,“我们严家的家族病本来就没有谁能有办法,他不怕毁名誉的接手。我却因为他那次地治疗手法无效而一直质疑他所有的所学所长,现在想想真是不该。”

    “这种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情绪上难免无法控制,更何况这事是发生在爷爷的母亲身上。”严行之说完这话就沉默起来。良久之后,他忽然抬头望着爷爷严广,微微一笑说道:“爷爷,如果这一次药师依旧会失败,您会不会……”

    不待他的话说完,严广就摇了摇头拒绝他继续说下去,同时也拒绝了自己心里那丝不太美好地想法发展下去。

    “类似的话,昨天那老伙计也问过。”

    严广注视着孙儿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心情却因心底的那一缕忧虑而牵出了一抹伤感。他整理了一下心绪后才目光坚定地说道:“爷爷希望你健康,这是我们严家三代人都要为之努力的事。你也要参与进来。所以不要还未做出行动就说丧气话。丢了自己的信心勇气。”

    严行之点了点头。微笑中比刚才多了份自然和明朗,忽然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药师总说,若你看见他。一定会狠揍他一顿。我无法想象他怎么敢答应继续帮你。”

    “那厮肯定在你面前说了不少怪话。不过你放心,在正事办完之前,我会把打架的劲都攒起来的。”严广说着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想到昨天我还给这个在我孙儿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的怪老头拍了一通马屁,我就恼火。”

    “爷爷别恼,他知道我的身份,还那般口无遮拦,无非是想气走我罢了。”严行之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道:“而且爷爷也没少说他的坏话,只是他却没有另外一个我替他转达这些。”

    严广微微一楞。转瞬就连连摆手道:“你以后也别替他向我转达那些添堵的话了,省得我耳根子不清静。”

    严行之忍笑说道:“可是爷爷最好还是学会适应,您也说了,我们以后是要合作的。药师本心不坏,心性却非常坚毅,孙儿跟着他几年,熟悉了他的那些老无赖套路后,倒是更佩服他了。”

    “你啊……”严广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继续道:“再跟他几年,会不会真把严家继承人的身份弄丢了?”

    严行之面色微窘,‘严家继承人’这个身份目前对他来说,不自觉间就带上了许多压力。正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说点什么才合适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仆人送来厨房刚做好的羹汤,严家这对祖孙好久没在一起用食,于是也没有下楼去厅中,就在这窄小的阁楼里一起食羹,倒也吃得乐呵。

    待仆人离开,严广暂搁汤匙,望着严行之温和地说道:“就着这阵子也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陪你母亲住一阵子。你的事我暂时会瞒着她,但你不能因此就一直不回家。”

    严行之点了点头,默默喝了几口汤后,他忽然好奇问道:“爷爷,听人传言,药师曾发誓此生不再救人,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是说过这话。那是前朝皇帝的亲娘病重,派人抓他入宫,结果他不愿医治于她,还立即在大殿里发了个毒誓。”严广说到这里轻轻笑了笑,接着道:“老伙计是个有脾气的人,作为医者本不应该在治病救人之事上持太多私心,但他就是这么做了,还十分厚颜的总说自己不算行医之人。他也不管医与药本就是联系紧密,谁也离不开谁,怎么能切割得那么清楚呢!”

    严行之“噢”了一声,沉吟片刻后又问道:“现今都改朝换代多年,他的那个誓言应该取消了吧?”

    “谁知道呢?那个誓言本是他以自己的名义发的,算不算数其实都是他自己说了算。以他的脸皮之厚,不守誓言的事做出来又如何呢?”严广手捏汤匙柄在碗里随意的搅动了一下,又说道:“你可能不知道,京都易帜后,老伙计又犯事了,皇帝下令取消他的行医资格。这可是白纸黑字的官家文书命令了的,可他如今还不是在做替病患治疗的事。”

    “在大风岭上的时候,孙儿也见他救过几个受伤的猎户,按他自己的说法,不愿行医救人似乎与誓言关系不大。”严行之喃喃回忆道。片刻之后他忽然又眼含困惑的说道:“药师又犯了什么事?他似乎总是在走霉运。”

    严广有些无可奈何意味的慢慢说道:“他做过的那几件事,搁谁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他如果不想触那个霉头,也不是行不通。”

    严行之听了爷爷这番回答,心中愈发迷惑。不解地说道:“听您这么说,似乎药师所遭遇的一些不善意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找来的麻烦?”

    “我只确定宫里那两件事很可能是他自找麻烦,因为他一向不如何亲近皇家之人,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严广说完这话就继续低头喝汤。

    一碗鲜美的素羹食毕,他忽然又道:“我之所以总骂他怪老头,就是有些看不惯他对某些事情的态度。当年他当着前朝皇帝的面,在大殿上发毒誓,就是不施手救老太后的命。还把前朝皇帝的面子削得干净。若不是当今皇帝陛下在他下狱快要被砍头了之前进京。他也许已经真做了鬼。可即便如此。他跟今时的陛下相处了不到半年,就又把他的脸面给撕破了,全不知回馈恩泽。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点浑?”

    “药师的为人是有些不同寻常。”严行之干笑着敷衍了爷爷一句,他的话语里很容易便能被读出偏颇的意味。

    经过较长一段日子的伴随和观察,严行之觉得廖世这人就是嘴太损。要是放他在规矩繁复森严的宫廷里,也许结果不是他被斩头,就是哪位皇族被气死。也许他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喜欢接近皇族的人,他知道自己适应不了那个环境,所以干脆把脸皮一撕到底。

    也幸亏他第二个得罪的皇族是当今天子,否则结果可能真像爷爷所说的那般凄惨。同时严行之也理解了为何廖世在自己搬石头砸伤自己,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装神经病而不为皇族效力。而爷爷知道这些情况却丝毫不出力相助了。

    到了这时候。严行之倒也不在乎廖世的名誉他人是如何评价的,只是更加好奇,他在皇宫里做的那两件自找麻烦的事究竟是什么?

    然而他才试探着问了两声,就遭到爷爷的拒绝回答神情。

    不愿多说的严广摇了摇头,只是淡淡道:“你不需要知道他的这些过往的详细。以后我们与他也许会有很多要合作的地方,所以爷爷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更清晰的体会一下和明白,廖世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就行了。相对而言,有些他身上的传闻的确也都是假的。”

    ……

    ……

    莫叶的确难缠麻烦,至少在夜行人来东风楼送药的这些天里,只是片刻功夫里的点滴几句话,即会让他感觉头大。

    送药第二天,莫叶问得夜行人的名字,他叫伍书。

    她本要问他学武功,他拒绝,最后他抵不过她的追问,只得回答了她问的另外一个问题。

    送药第三天,莫叶请伍书教他武功,他再次拒绝,最后在调侃之中,莫叶得知伍书本是书香世家的少爷,只可惜世事不公命运坎坷,惹莫叶一阵唏嘘。

    送药第四天,莫叶几乎是求着伍书教她武功,伍书当然还是脸一板地表示拒绝。于是末了,莫叶就像一个抓着长辈衣袖不停吵着要糖吃的赖皮孩子一样,不停嚷着“五叔——”。幸好聚满寻欢客的东风楼里够吵闹,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屋顶上那个反复嚷着单调的两个字的孩子,但伍书本来皮肤就不太好的脸却更黑了。

    送药第五天……

    其实,莫叶能利用到,可以在伍书面前纠缠不休却没有激得他拂袖就走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他的责任心。

    夜行人是第一次为一个孩子执行任务,他已经见过莫叶摔碗。而对于这个刚刚遭遇了近乎灭门惨事孩子,他的心中隐有一种顾虑,这顾虑让他必须陪着她,直到看见她把药喝完。

    他没有挑选任务的权力,每一年他出任务的次数也不多,所以他必须有耐心。事实上这几年出任务的经验积累,已经让他练出了很强的忍耐心。可现在,他头一回觉得。这耐心快要在这几天被消耗完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位刚刚去世的大人能有那般温和的性情;但他同时又有些困惑,心性如此的人,果然不适合在官场生存……

    “五叔。你在想什么呢?”

    正当伍书在心中想着这些,并微微出神之际,莫叶地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地思绪。伴随着刚才的沉默而慢慢垂下目光的伍书在回过神来后即抬目看向莫叶,他神情上这样地变化愈发说明,他刚才在思考着什么,这让莫叶不禁觉得新奇。

    莫叶动了动唇。正要开口,不料伍书先她一步,语气清冷的说道:“别再求我教你武功了。”

    莫叶闻言愣了楞神,转而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这位冷酷先生终于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了。可是他坚持不肯让步的东西依旧是自己怎样也撼不动的。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莫叶也微微出神之际。忽然听到沉默许久的伍书又说道:“今天我带了两件事来,你只能选取一个。第一,你可以得到一样东西;第二。你可以去一个地方。”

    莫叶眼中浮现一丝新奇色。她没有立即做声,只在摸着自己的一边耳垂沉吟了片刻后才望着伍书笑道:“五叔。你什么时候忽然变得这么好了?”

    伍书脸上神情古怪的变了变。旋即他偏了偏目光,不再看莫叶那充满探寻意味的双眸,只将自己的视线投入灯火与夜色纠缠的无尽虚空之中,然后淡淡说道:“这两件事都与你师父有关,所以它们本就该交给你。与我的意思无关。”

    伍书的这句话就如猛然泼进沸汤中的一瓢凉水,莫叶闻言后,目色顿时沉了沉。而伍书似乎是有所预料,所以在开口之间,就将自己的视线别了过去。

    默然无语良久。莫叶才低声道:“我师父还留有东西给我么?”

    “应该不算是他留给你的。”伍书望着夜空。慢慢说道:“那东西是他临终前一直紧握在手里的,不过他没有说要交给谁。然而他逝世后,他在京都最好的几位朋友都拒绝接收那东西。”

    莫叶的眉梢一动。屏息定神说道:“我也不要,我选第二件事。”

    伍书忽然转过头来,目色有异的注视着莫叶,他心里隐隐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然而他没有真追究什么,因为他觉得。在今天他说及的这两件事情上面,他对这个忽然之间失去这世上唯一亲人的孩子追究不起来详细。或许是曾经近似的经历。让他有些感同身受,从而挑动了心底的怜悯之情。

    轻轻吐了口气,他说道:“林大人葬在忠烈陵,皇陵之中,守备森严,这一次由我带你去,你做好准备。”

    天边升起的一钩新月月光极淡,但那点薄霜一样的月光却似乎将夜里的空气也沁得染上一丝寒气。莫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禁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声音有些哑涩地道:“能给我的遗物只是别人不要的,连坟茔也只能让我祭拜一次,是人心冷酷,还是我要得太多了?”

    伍书的目光微垂,没有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莫叶叹了口气,缓缓的如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很费解一件事。师父照顾我长大,不可否认我对他地依赖心很重,而我亦陪伴在他身边很多年,他应该对我有所牵挂。可是,为什么他在临终前却不允我去看他?在时间上算一算,这本来是来得及的。”

    “几天前,你的情绪浮动很大,冷静心不及现在两成。”伍书没有再沉默,然而他说话的口吻仍旧是温和不了多少的,“你尚不知,林宅的火很古怪,连掉落在院子宅内的金属剑器在那种火里灼烧后,都发生了软化变形。从这样的火海里救出的林大人最终因为烧伤严重而逝,而你更不会知道,被烧死的人看起来是何等可怖。”

    莫叶怔住了,只片刻的工夫,她就感觉心中那种撕裂一样的疼痛又回来了。眉头一拧,她没有多想什么的就将手里捧着的药瓮举了起来。

    又腥又苦的汤汁涌入喉间,然而莫叶感觉到的却只有麻痹。但她记得这种感觉曾经也有过,之所以她会忽然感觉不到苦。是因为有一种苦涩正由心而发,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伍书顿了顿后就又说道:“你要的不多,但你知道的也不多。以你几天前的那种状态,若看一眼严重烧伤的人。你很可能会终身难忘那一幕。让你背着灰色记忆过一生,这应该不是你师父想看到的结果,你也不该这么容易质疑大人的想法。”

    莫叶慢慢地垂下了头。

    伍书的话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的确有很多地方的想法不够妥当。可是,当自己有不妥当想法时,谁又准确地提醒过她?她身边的人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无非就是她还小,不需要考虑这些这类。

    但到如今,以前那种安稳而平淡的生活环境出了问题,她不能再做无知小孩等着别人告知一切。可在这时候。依旧没有谁能告诉她。什么是妥当地想法。什么想法是错误的。

    她缺一个可以真正无所顾忌地与她交流想法的人。

    多年以后的莫叶才知道,少年时身边亲近之人之所以会对自己事事有所隐瞒,皆因她正想寻找的身世与父母。都是聚天下最多忌虑之所在。

    而当她决定不再等待,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揭示这些困惑,而前行一路上依旧没有真正可以给她建议的人时,她将一层层撕碎包括她的师父在内的上一辈人为她铺就的路途,将自己的人生导向另外一个方向。

    当然,现在的莫叶还没有那些获知。她此刻只是在看着伍书时心里忽然升起一些期待,但很快她又默默叹了口气宣告放弃。

    随后她想到了石乙。记得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时,他就在质疑宅子外的守卫,最后分别时,他承诺过要再上小阁楼。只为帮她查那件事……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莫叶的嘴边悄然浮上一丝冷笑,她的心中则堵上一股烦闷情绪,让她有些忍不住的想站在东风楼的至高地大叫几声,以疏胸臆。

    话说回来,石乙和屈爷爷一齐‘不告而别’,倒让她想起婶娘地离开,这两件事间的相似处到底是因为事势紧急所逼,还是因为是一个人授意所为的缘故?

    如果伍书以前与莫叶相处过,一定会讶然于见到莫叶脸上那丝冷笑。然而正因为他不了解以前的莫叶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很容易将对成年人的评估与对孩子的评估混淆到一起。

    瞧见莫叶冷笑的伍书没有表露多少别样情绪,见她将药喝完,就准备收拾了送药用具就离开。

    拎起药坛子,他只是平静地嘱咐了一句:“我会在明天清晨来找你。这是厉大人担保的事,然而带你入皇陵总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请你务必不要惊动其他人。”

    莫叶可以理解,如果让楼里其他人知道,明天要去祭拜林杉,很可能会有人想要同去,那样厉盖那边要担负的压力则会增加许多。

    但是,一想到祭拜自己的师父还要如此悄窃而行,她的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太好受,尤其是那句“名不正言不顺”,让她不禁又有些恼火,于刻意的忍耐之中,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丝古怪神情当然也没有逃出伍书地注意。

    伍书本来是要拎着大药坛子直接离开,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说那样本来要给你的林大人的遗物是别人都不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尽然,或许正因为它只能由你保管,所以其他人才会选择不逾越。而那坟茔就立在那里,如果你想去,也不是去不了。这世间很多事物都是人造就的,那便一定有人可以到达和操纵的方法,只看你想不想求索。”

    伍书的话令莫叶沉默着陷入思索之中。

    伍书并没有陪着她沉思直到她想通透这些的打算。

    他在把那番话说完后,即刻长臂一展,携了莫叶一个纵身跃上东风楼旁长得比楼顶雨檐还高的一棵大树上。他掠上树冠的身形宛如急躲骤雨的燕子一样轻盈,而他在贴着树干滑下地面时,又如一条逐木如潮的刀鱼。

    伍书纳取莫叶的建议,改变了原来的路线。将汤药直接送往东风楼。因地形的缘故,莫叶得以更为清楚地看见他展开那套高来高去的功夫。

    在头几天时,莫叶对伍书这样灵活的身法惊叹不已。而刚刚逃过一场生死大劫的她,对这种不似砍杀功夫那般残暴。以灵巧见长,并且非常有利于逃生所用的功夫产生极大的向往之情。

    所以她才会使出浑身解数求着伍书教她这门功夫。哪怕她隐隐能预料到,伍书是没那么容易在这件事情上松口的,她依旧坚持不懈的在这件事情上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

    然而在今天,她没有再像前几天那样就此时缠着伍书不放,但这不是因为她要放弃这个设想和计划,而是此刻她的心中在纠结着另外一件事。

    求索,我正是在求索,可似乎没人赞同于我……难道是因为我求索的方法不对?可是究竟怎样的方法才是对的?谁又能来告诉我呢?我又该怎么做呢?

    耳畔有速风削着脸颊而过,莫叶却丝毫未觉。直到双脚沾地。她才微微回过神来。看向刚刚抽回挟抱在她腰身上手臂的伍书。

    伍书看见她脸上透着沉郁的困惑神情。略作迟疑后。他再次开口说道:“刚才在屋顶上时,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愤愤然,所以我才多言了一句。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怨气这种东西,在心里堆积得多了,能够起到的作用不过是替你描黑你眼中所见的世界。但是,这世界绝非只有那一种可以吞噬一切色彩的颜色。”

    莫叶闻言一怔,而在这一瞬间,伍书已如由地面升起的流星一样出了东风楼后宅的院落。并在身形几个起落后,身影消失于京都浸在夜色里的重叠建筑间。

    ……

    ……

    桃柳一条街,大约在正中位置被竖行的一条宽而直的街道贯穿,两条街交错处宛如一个“十”字。

    这道既宽又平,由沉厚的青石板整齐铺就的竖穿街道。建造特色颇有几分庄严肃穆之感,让人容易想起被狼牙围城包围保护得严丝合缝的皇宫建筑。

    青石路插在灯红酒绿的桃柳一条街中间,还能让来往于这片地方上的人常常想起那严肃庄重的建筑,除了因为街道建设的个性外表很是显眼,让人容易眼前有所见所以心中有所想,还因为这条街本来就是主建皇宫重楼叠宇的工部某支建设队督建的。

    而像这样风格具有明显个性的街道,以前京都内城还不算多,但自从新君即位,工部就从未停止过对京都进行建设改造,像此类街道,在京都各类建筑间已经很常见了。

    事实上这类街道的存在,也绝非只是为了彰显新君的审美个性,青石街的实际用途经过十来年京都各类繁杂事项的打磨冲击,也已有所体现。

    别的不提,单单只说这块寻欢不分昼夜的地方,以前宅子起火的事,围街斗殴的事,都常有发生,但自从修建了这条青石街,这两类事便在数年间得到明显治理。用事实结果说明道理,有时候修好路不但方便百姓致富,还方便官衙维护秩序。

    桃柳一条街上头没有种什么桃花翠柳,只是广大寻欢客心中塑造的一种形象。左手桃街,勾栏朱楼白天安静,到了晚上那边热闹得不行;右手柳街,白天黑夜都安静,但里头零散分布的玉郎馆也绝对是某些贵妇乃至dang妇一掷千金的所在。

    这左右两街主要集中的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商人,以往就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显然是有暗地里争斗的存在,而自从有了一条青石街从中拦开后,便仿佛砌了道无形的墙在这里,暗处的争斗都少了许多。

    哪处有了这条街,哪处便似在京都府列备详细资料,半个月更新一次,如果有火情,这些地方可以在最快时间得到救援,但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此地有**,也能在同样快的时间里得到清剿。

    对于生意人来说,特别是对于本分做事的生意人来说,这是好事。

    皮肉生意也是生意,在一定的律法规定下,以这生意的内容满足一部分特殊人群的需求,是南昭延续前周朝帝京的传统,至于在这里做生意的人有没有在生意事的本身上违规操作,自有另外一套体系在管。

    不过,这里的特色商人大致应该还是守规矩的,不然近些年桃柳一条街的商馆不会修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华丽气派,连以前存在的少量民宅,都得到京都府允许,推覆改建成了特色商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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