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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跳河死了，被打捞出来时，身子浮肿，面色紫涨。口鼻里布满淤泥，模样像一团发霉发臭的面包，连他的亲人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这样的一件事，能够让人情绪激动，让人百集交集，感到骇然。
但是这绝不能让人惊恐万状。
要让人感到恐怖，必须超出心灵的激动，超出惨死的景象，以一种神秘的、超自然的惊悚、战栗，让人不可名状，毕生难忘。
一个人丧命，即使死得很惨，也不能引起恐怖；战场并不恐怖，流血也不恐怖；最卑劣的罪行也极少引起恐怖。
喏，现在我讲两个事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是这两件事让我理解恐怖的含义。
一八七零年战争期间，我们的部队穿越鲁昂城，撤向奥德梅尔桥。部队残余两千人，已经溃不成军，士气涣散，准备撤到勒阿弗尔城整编。
我们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只顾着慌忙逃跑，普鲁士军队紧追不舍。
诺曼底的田野一片惨白，在黑暗而狰狞的夜黑下，向远方延展。围着农舍的树影依稀而见，一动不动。
一种疲软的嘈杂声响和蓄群行进闹哄哄之声，那是饭盆和军刀模糊的撞击声，还有士军的脚步混杂声。我们所有人都弯腰弓背，浑身肮脏不堪，许多人的衣衣都撕烂了，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大拖着沉重的步子，但是由是普鲁士追兵所迫，又不得不匆匆前进。
那天晚上天寒地冻，手一摸钢枪托便被粘住了。我时常看到一个小兵脚疼得受不了，脱掉军靴走路，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他走了一段时间，便坐在田野上，想休息片刻，可是坐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是的，他死的，——每个坐下去的人，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我们的身后，就是因为这种休息的欲望，使得许多可怜的士兵脱离队伍，永远无法继续跟随我们前进。——他们力气耗尽，想歇一歇僵硬的双腿再继续赶路，然而他们刚一停下来，冰僵的躯体内几乎停滞的血液就再不流动了，一股不可抗拒的麻木传遍周身。他们再也无法动摊，就像钉在地上，眼睛也合起来，瞬间，这个超负荷的人体机器便完全瘫痪了。他们的额头渐渐垂向双膝，便是并没有倒下，只因他们的腰身和四肢已经冻得像木头一样硬，已经动不了了，既不动弯曲也不能挺直。
我们这些身体强壮的人，虽然冻透了骨髓，但是凭着一种惯性和那些因休息而死去的前车之鉴，继续走在致命的黑夜里。
悲痛、败退、绝望，随时都有可能将我们拖垮，想着末日与死亡，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我看见两名宪兵押解一个古怪的男人。那人年纪的确挺大，没留胡子，模样的确令人惊奇。
宪兵认为抓到一名间谍，便寻找一位军官。
“间谍”的说法立刻在艰难行走的士兵中间传开，他们将俘虏围住，嚷道：“枪毙他！”
所有士兵都累得要倒下，只是由于撑着枪才勉强站立，他们突然兽性大发狂怒起来——这种狂怒能驱使人群进行一场屠杀。
我想要讲话，那时我是营长，然而没人再也没有认官官了，弄不好连我都会被枪毙。
一名宪兵对我说：“这个人跟踪我们三天了，逢人就打听炮兵的情况。”
我试着审问那个人：‘您是干什么的？您想干什么？您为什么追着部队？”
那人嘟嘟囔囔讲一种土话，根本听不懂。
那人确实很怪，窄窄的肩膀，一副慌张的眼神，以致老实说，我也不再怀疑他是间谍了。
看上去他有一把年纪了，身子很虚弱，偷眼打量我，那低下的神态中透出一股愚蠢。
我对两名宪兵道：“你们能负责这名俘虏吗？”
话还没有说完，士兵便一哄而上，将我撞倒，一瞬间，那人就被愤怒的人群揪住，打倒在地，又拖其到路边，朝一棵树上仍去。他摔在雪上，已经快死了。
士兵朝他开枪，子弹一波过去又一波，把那人打得血肉糊乎。
大家发泄着憎恨的****，俘虏已经死去，但是依旧朝尸体开枪。
这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普鲁士人追来了！”
接着我听到惊慌的部队瞬间溃逃，一时沸反盈天，声震四野。
部队惊慌逃散，是因为枪毙这个俘虏的枪声引起的。远处的士兵不明情况，听到枪声便认为是普鲁士追过来了，便喊”普鲁士人追来了“。于是造成了部队的溃逃。那些开枪杀死俘虏的执行者也跟着仓皇而逃，实其他们不知道部队里的恐慌正是他们的枪声造成的。
这具尸体跟前，只剩下我以及因职守留在我身边的两名宪兵。
“搜搜身。”我对他们道。
我从兜里掏出一盒蜡烛式火柴，递了过去。
一名士兵给另一名士兵照亮，我站在二人中间。
检查尸体的宪兵道：“身穿蓝罩衫、白衬衣，下身长裤、皮鞋。”
第一根蜡烛式火柴熄灭了，又划了第二根。
宪兵翻找死者的衣兜：“一把牛角柄小刀、一条方格手绢、一个鼻烟盒、一小段细绳、一块面包。”
第二根灭后，又划亮第三根。
宪兵摸索了好一会儿，明确道：“只有这些了。”
我又道：“把他衣裤扒掉，也许在贴身之处能发现点什么。”
我亲自照亮，让两名宪兵同时行动。
我看见他们把衣服扒掉，扒光了这个血淋淋的还有热气的尸体。
“真见鬼，长官，这是个女人！”
宪兵讷讷地道。
我五脏六腑顿时被搅动起来，奇特而揪心的惶恐之感随之而生。
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堆不成人形的血肉之躯，是个女人。跪到雪地上查看，查然是女人。
两名宪兵惊呆了，也完全泄气，只等我的指示。
我也没了主张，不知如何判断她的身份。
一名宪兵缓慢地道：“也许她是来找孩子的，她孩子当炮兵，一直没有消息。”
另一名宪兵：“很可能就是这样。”
惨不忍睹的场面我见多了，但是这次我却哭了起来。
那个黑魅魅的旷野，面对这个惨遭杀害的陌生女人，我感到“恐怖”这个字眼的含义了。
还有，我审问弗拉特考察团的一名幸存者阿尔及利亚籍步兵时，也有类似的惨剧供你们了解，但是有一个情况也许你们并不知道。
弗拉特上校率队前往苏丹，要穿越沙漠，穿越图阿雷格的广袤地区，也就是从大西洋到埃及，从埃及到阿尔利亚的那片沙漠。
图阿雷格地区的人是沙漠的强盗，类似海上的海盗。
考察团的向导属于瓦尔格拉地区的昌巴部落。
一天，他们在沙漠里宿营，阿拉伯向导说水泉还有一段路，要牵所有骆驼去运水。
只有一个阿拉伯人提醒上校，他被出卖了。然而弗拉特根本不相信，他和工程师、医生、几乎所有的军官随驼队前往水泉。
考察队员在泉水附近被杀害，驼队全被劫走。
瓦尔格拉地区法国办事处的上尉留守宿营地，他指挥幸存骑兵和步兵撤退，但是没有骆驼队的驮运，便丢了行李和食品。
他们上路了，走在浩瀚的荒漠上，没有一点阴凉，从早到晚受到烈日曝晒。
一个部落前来表示归顺，送来大枣。不料大枣浸了毒，法国人几乎全部被毒死，包括那位最后的军官。
只剩下波贝甘下士、几名骑兵，以及昌巴部落的几名士著兵。他们还有两峰骆驼，可是一天晚上，连同他们和骆驼都没有踪影。
阿拉伯人带着两头牲口逃走，这就意味着幸存者只能靠相互残杀为生了。
于是走路软比分开，相距一个步枪射程之外，在灼热的太阳上走在松软的沙子上，背后扬起小小的尘柱。
每到一处水泉，他们轮流喝水，前面的人单独喝完水，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后面的人才上去喝水。
一天早晨，一个人突然斜插到前面那个人的侧面，朝那人逼过去。
大家驻足观看。
那名斜插过去的士兵逼过去，而对方也不逃跑，而是趴下，举枪射杀来者。但是没有射中。最后斜插过去的那名士兵举起枪，射杀了同伴。
这时候所有人都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要分上一块。
射杀同伴的人切割死者的肉，将肉一块块分给众人。
然后这些不能同心的同盟者又相望拉开了距离，直到下一次谋杀时再次聚首。
他们靠分到的人肉维持了两天，饥饿又卷土重来。射杀同伙的那名士兵，这次又打死一个人。他像屠户那样，将尸体切割成块，自己留一份，其余全部分给同伴。
这些食肉者，就是这样继续撤离的。
最后那个，弗朗索瓦·波贝甘也在井边被杀，死于救兵到来的前夕。
现在你们应该明白，我指的“恐怕”是什么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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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跳河死了，被打捞出来时，身子浮肿，面色紫涨。口鼻里布满淤泥，模样像一团发霉发臭的面包，连他的亲人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这样的一件事，能够让人情绪激动，让人百集交集，感到骇然。
但是这绝不能让人惊恐万状。
要让人感到恐怖，必须超出心灵的激动，超出惨死的景象，以一种神秘的、超自然的惊悚、战栗，让人不可名状，毕生难忘。
一个人丧命，即使死得很惨，也不能引起恐怖；战场并不恐怖，流血也不恐怖；最卑劣的罪行也极少引起恐怖。
喏，现在我讲两个事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是这两件事让我理解恐怖的含义。
一八七零年战争期间，我们的部队穿越鲁昂城，撤向奥德梅尔桥。部队残余两千人，已经溃不成军，士气涣散，准备撤到勒阿弗尔城整编。
我们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只顾着慌忙逃跑，普鲁士军队紧追不舍。
诺曼底的田野一片惨白，在黑暗而狰狞的夜黑下，向远方延展。围着农舍的树影依稀而见，一动不动。
一种疲软的嘈杂声响和蓄群行进闹哄哄之声，那是饭盆和军刀模糊的撞击声，还有士军的脚步混杂声。我们所有人都弯腰弓背，浑身肮脏不堪，许多人的衣衣都撕烂了，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大拖着沉重的步子，但是由是普鲁士追兵所迫，又不得不匆匆前进。
那天晚上天寒地冻，手一摸钢枪托便被粘住了。我时常看到一个小兵脚疼得受不了，脱掉军靴走路，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他走了一段时间，便坐在田野上，想休息片刻，可是坐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是的，他死的，——每个坐下去的人，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我们的身后，就是因为这种休息的欲望，使得许多可怜的士兵脱离队伍，永远无法继续跟随我们前进。——他们力气耗尽，想歇一歇僵硬的双腿再继续赶路，然而他们刚一停下来，冰僵的躯体内几乎停滞的血液就再不流动了，一股不可抗拒的麻木传遍周身。他们再也无法动摊，就像钉在地上，眼睛也合起来，瞬间，这个超负荷的人体机器便完全瘫痪了。他们的额头渐渐垂向双膝，便是并没有倒下，只因他们的腰身和四肢已经冻得像木头一样硬，已经动不了了，既不动弯曲也不能挺直。
我们这些身体强壮的人，虽然冻透了骨髓，但是凭着一种惯性和那些因休息而死去的前车之鉴，继续走在致命的黑夜里。
悲痛、败退、绝望，随时都有可能将我们拖垮，想着末日与死亡，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我看见两名宪兵押解一个古怪的男人。那人年纪的确挺大，没留胡子，模样的确令人惊奇。
宪兵认为抓到一名间谍，便寻找一位军官。
“间谍”的说法立刻在艰难行走的士兵中间传开，他们将俘虏围住，嚷道：“枪毙他！”
所有士兵都累得要倒下，只是由于撑着枪才勉强站立，他们突然兽性大发狂怒起来——这种狂怒能驱使人群进行一场屠杀。
我想要讲话，那时我是营长，然而没人再也没有认官官了，弄不好连我都会被枪毙。
一名宪兵对我说：“这个人跟踪我们三天了，逢人就打听炮兵的情况。”
我试着审问那个人：‘您是干什么的？您想干什么？您为什么追着部队？”
那人嘟嘟囔囔讲一种土话，根本听不懂。
那人确实很怪，窄窄的肩膀，一副慌张的眼神，以致老实说，我也不再怀疑他是间谍了。
看上去他有一把年纪了，身子很虚弱，偷眼打量我，那低下的神态中透出一股愚蠢。
我对两名宪兵道：“你们能负责这名俘虏吗？”
话还没有说完，士兵便一哄而上，将我撞倒，一瞬间，那人就被愤怒的人群揪住，打倒在地，又拖其到路边，朝一棵树上仍去。他摔在雪上，已经快死了。
士兵朝他开枪，子弹一波过去又一波，把那人打得血肉糊乎。
大家发泄着憎恨的****，俘虏已经死去，但是依旧朝尸体开枪。
这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普鲁士人追来了！”
接着我听到惊慌的部队瞬间溃逃，一时沸反盈天，声震四野。
部队惊慌逃散，是因为枪毙这个俘虏的枪声引起的。远处的士兵不明情况，听到枪声便认为是普鲁士追过来了，便喊”普鲁士人追来了“。于是造成了部队的溃逃。那些开枪杀死俘虏的执行者也跟着仓皇而逃，实其他们不知道部队里的恐慌正是他们的枪声造成的。
这具尸体跟前，只剩下我以及因职守留在我身边的两名宪兵。
“搜搜身。”我对他们道。
我从兜里掏出一盒蜡烛式火柴，递了过去。
一名士兵给另一名士兵照亮，我站在二人中间。
检查尸体的宪兵道：“身穿蓝罩衫、白衬衣，下身长裤、皮鞋。”
第一根蜡烛式火柴熄灭了，又划了第二根。
宪兵翻找死者的衣兜：“一把牛角柄小刀、一条方格手绢、一个鼻烟盒、一小段细绳、一块面包。”
第二根灭后，又划亮第三根。
宪兵摸索了好一会儿，明确道：“只有这些了。”
我又道：“把他衣裤扒掉，也许在贴身之处能发现点什么。”
我亲自照亮，让两名宪兵同时行动。
我看见他们把衣服扒掉，扒光了这个血淋淋的还有热气的尸体。
“真见鬼，长官，这是个女人！”
宪兵讷讷地道。
我五脏六腑顿时被搅动起来，奇特而揪心的惶恐之感随之而生。
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堆不成人形的血肉之躯，是个女人。跪到雪地上查看，查然是女人。
两名宪兵惊呆了，也完全泄气，只等我的指示。
我也没了主张，不知如何判断她的身份。
一名宪兵缓慢地道：“也许她是来找孩子的，她孩子当炮兵，一直没有消息。”
另一名宪兵：“很可能就是这样。”
惨不忍睹的场面我见多了，但是这次我却哭了起来。
那个黑魅魅的旷野，面对这个惨遭杀害的陌生女人，我感到“恐怖”这个字眼的含义了。
还有，我审问弗拉特考察团的一名幸存者阿尔及利亚籍步兵时，也有类似的惨剧供你们了解，但是有一个情况也许你们并不知道。
弗拉特上校率队前往苏丹，要穿越沙漠，穿越图阿雷格的广袤地区，也就是从大西洋到埃及，从埃及到阿尔利亚的那片沙漠。
图阿雷格地区的人是沙漠的强盗，类似海上的海盗。
考察团的向导属于瓦尔格拉地区的昌巴部落。
一天，他们在沙漠里宿营，阿拉伯向导说水泉还有一段路，要牵所有骆驼去运水。
只有一个阿拉伯人提醒上校，他被出卖了。然而弗拉特根本不相信，他和工程师、医生、几乎所有的军官随驼队前往水泉。
考察队员在泉水附近被杀害，驼队全被劫走。
瓦尔格拉地区法国办事处的上尉留守宿营地，他指挥幸存骑兵和步兵撤退，但是没有骆驼队的驮运，便丢了行李和食品。
他们上路了，走在浩瀚的荒漠上，没有一点阴凉，从早到晚受到烈日曝晒。
一个部落前来表示归顺，送来大枣。不料大枣浸了毒，法国人几乎全部被毒死，包括那位最后的军官。
只剩下波贝甘下士、几名骑兵，以及昌巴部落的几名士著兵。他们还有两峰骆驼，可是一天晚上，连同他们和骆驼都没有踪影。
阿拉伯人带着两头牲口逃走，这就意味着幸存者只能靠相互残杀为生了。
于是走路软比分开，相距一个步枪射程之外，在灼热的太阳上走在松软的沙子上，背后扬起小小的尘柱。
每到一处水泉，他们轮流喝水，前面的人单独喝完水，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后面的人才上去喝水。
一天早晨，一个人突然斜插到前面那个人的侧面，朝那人逼过去。
大家驻足观看。
那名斜插过去的士兵逼过去，而对方也不逃跑，而是趴下，举枪射杀来者。但是没有射中。最后斜插过去的那名士兵举起枪，射杀了同伴。
这时候所有人都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要分上一块。
射杀同伴的人切割死者的肉，将肉一块块分给众人。
然后这些不能同心的同盟者又相望拉开了距离，直到下一次谋杀时再次聚首。
他们靠分到的人肉维持了两天，饥饿又卷土重来。射杀同伙的那名士兵，这次又打死一个人。他像屠户那样，将尸体切割成块，自己留一份，其余全部分给同伴。
这些食肉者，就是这样继续撤离的。
最后那个，弗朗索瓦·波贝甘也在井边被杀，死于救兵到来的前夕。
现在你们应该明白，我指的“恐怕”是什么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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