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燕北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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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太和三十年十二月廿二，燕北军人至二万，多是流浪乞讨之人，北风呼啸，宁都终于迎来了冬至。
“将人都带去城外吧。”云宋吩咐常月，那女子显然有些兴奋，欢喜地应下了，“不用安排住处，就让他们自行在谷里歇一晚。”
翌日清晨，天上纷纷扬扬飘了雪花，云宋拢了披风，站在山崖上俯瞰被冻醒的两万人，眼底深邃的笑意越发绽开。
戚遇不解：“我们招兵来是训的，为何要让他们睡在山谷里？”
李子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主子这是让他们体验生活。兵部给了砖瓦不给人，军营还不是得靠我们自己建？想让这一群懒散的乞丐动手盖房子，就得让他们过得还不如乞丐！”说完还不忘目光切切地望向云宋：“是吧主子？”
云宋点点头，飞身落向谷里。山崖不高，却异常陡峭，寻常人若是想上崖，没有绳子是不能的。
两万人还在怨声载道，有的大骂云宋不通人性，有的甚至觉得还不如回去行乞。
“都安静。”她的出现使得众人纷纷停下言论看过来，那一身青棉袍一尘不染，与他们的狼狈简直云泥之别。
“你就是统领？”有人发问。
“一个女人？”有人质疑。
“我要走！我要回去！”有人抗议。
云宋不做声，静静地看着他们，不多会儿，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
“我是你们的统领，燕北军的统领。我是个女人，也的确不比男儿。”云宋眯眼，“你们若是谁想走，两边山崖尽可以出去，谷口我已经派人驻守，若是谁想从大门出去，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来这里，你们为了混一口饭吃，我也为了这一口饭。皇上让我做统领，日后我若是拿不出像样的军队，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大罪。”
“的确，你们有的是乞丐，有的是商人，此间没有王侯将相，都是最底层的人，所以兵部不给你们盖军营，不给你们吃饱穿暖的权利。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端统领的架子，以后我和你们同甘共苦。你们吃粥我吃粥，同样，我若是吃肉，也少不了你们的肉！”
“到这儿来的都是兄弟，日后上了战场，功成名就，就算身死，不比你们低微行乞来得干脆？还是一句话，要走我不拦你，你也得出的去！”
“从今日起，所有人动手盖军营，三里外有地，一里外有瀑布，想吃什么报上来，种子给你们，我们自食其力！今日，我命夜宋为副统领，你们谁不服就和他比试比试，若是谁赢了，副统领一位我许给你！另有十名校尉之职，一个月以后我们比武定夺！”
两万人似乎震惊了，兵部的轻视，云宋的同甘共苦，他们为一个女子的话语所刺激，有的人已经率先离开去搬砖瓦，有的人则开始试图攀上山崖。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山崖陡峭，寻常人如何能爬的上去。
看着一众人开始动手建军营，云宋不由觉得，这个下马威下的好。
夜里风霜重，云宋拢着披风坐在山崖上，戚遇贴心地递来一个汤婆子，她静坐，竟不如从前觉得寒冷。常月舞鞭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开来，一声一声，清晰地落在山谷里来来往往砌砖的人耳里，仿佛真的有一条鞭子，时时刻刻鞭挞着那一颗颗压抑着热血的心。
公孙遥一介文弱书生，不曾习武，他在战王府上连夜赶书了一套练兵方案，常月看了都连连赞叹。
叶君胤急着赶到军营照顾云宋，他一来便傻了眼，这里哪有什么军营，只有一群在初冬光着膀子搬砖砌砖的汉子，不由红了面颊。
“你就睡这崖上？”叶君胤颇为心疼的将马车上的被褥搬了下来，怪不得纳兰君止在他来前再三叮嘱一定带好被褥。
“这不盖军营吗？过几天就可以睡屋里了，”云宋接过被褥靠在山石上，“你去找李子，让他给兄弟们熬几锅姜汤分下去。”
汉子们领了姜汤，身暖心也暖，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哪里得过关怀？如今有一位统领，虽说没什么人性，到底还是心地善良、为他们着想的。
天边的一轮月早已残缺，云雾缭绕，皎皎月光时有时无，常月的鞭声不曾停下，戚遇在两个山崖间飞来飞去，李子忙着熬姜汤，萧牧不知隐在何处，崖上空荡荡的，只有披着被褥、端着汤婆子的云宋。
迷迷糊糊间，她竟闻到了一缕雪莲的香气，连口腔里都是雪莲的味道，有些苦涩又有些甘甜。眼皮挣扎了几下，却终究没能睁开。
翌日，云宋薄薄的眼睫上落了一层霜，头发冻得结冰，被褥里的汤婆子却一直暖着，想来是常月半夜里换了一次。
很快，云宋发现，底下的儿郎们有的休息有的砌砖，一批人休息一批人又上，仿佛是有了秩序，戚遇笑着：“这些大老粗还是有些脑子的。”
营房建好已是三日后，被褥分发下去，不管是夜宋还是其他人，都混居一起，在燕北军中，身份地位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因云宋是女子，与常月睡一屋。
“营房有了，被褥有了，可是伙食没有！你们说，怎么办？”云宋站在一堆男人中，掂了掂手中装着菜种的袋子，种子“哗啦哗啦”地响，有人却不乐意了。
“让我们盖房子我们盖了，现在又让我们种地，我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干活的！”
“就是啊，就是！”
云宋一笑，很好，这些汉子们已经按捺不住血性了。
“练兵？你们这身体素质，才盖了三天房子就想练兵？受得住吗？实话告诉你们，我是从云宗出来的，我带来训练你们的人是当初训教我的人，她的手腕不同一般。前几日的鞭声，你们不记得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怎会不记得？他们又饿又困的时候，就是这鞭声不间断地落在山崖上，回荡在山谷里。
于是，终于有人走上前接过云宋手中的菜种。一旦有人吃螃蟹，后面的人便都一一跟上。不一会儿，一麻袋菜种全都没了，看着汉子们奔赴三里外菜地的身影，云宋突然想高歌一曲。
“主子，前几日夜里世子来过呢！”戚遇笑嘻嘻的，“还给主子吃了什么东西，说是御寒用的。”
云宋闻言侧目，想起那日夜里口中苦涩又甘甜的味道那般熟悉，应当是她吃过的雪莲丹。
“他说了什么吗？”云宋问。
“没说什么，留了一件雪狐大氅便走了。”戚遇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今日战王爷也遣人送来了一件大氅，说是前几日去山里打的紫貂，连夜赶制的。”
云宋往营房里走，边走着边说：“你替我将雪狐大氅拿来。”
戚遇欣喜地应了一声，云宋不由看向那处山崖。
原来，他来过。
营房也盖了，种子也种了，汉子们的一腔热血沸腾到了顶点，公孙遥挥挥扇子：“时候到了。”
宋歌将要前去楼兰边关视察军情，听闻他上表皇帝想要借此机会探视西关军风范，皇上下旨令宋歌任巡守一职，代替天子广察政绩。
京城三十里外这处地方，每日都有鞭声传出来，儿郎们在常月的鞭挞下晨跑练兵，一连数日不得休息，而云宋则不论风吹日晒，皆和众人一同吃苦。
这下子，燕北军中再也无人小瞧女子了。
“明日我就要走了，来看看你。”宋歌微微牵起唇角，将云宋的一缕额发别到她耳后，“风公子是个极好的人，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的，想来是心疼你了。你在军营里不比在王府，更不比云宗，虽说不用拘礼，但处境艰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少年不如纳兰君止那般稳重，也不如纳兰君止那般清冷，他的温和更像云朵，带着一点暖意，可卷可舒。
十里送君亭十里送君，宋歌领着仪仗队浩浩汤汤地出了景都，漫卷风云，他不知又要奔赴哪里的刀山与火海。
燕北军的训练强度比京城里的骁骑营都强得多，陆陆续续有人能攀上两侧山崖，常月却是轻蔑地一挥手，巨石翻滚，本该登顶的人又骨碌下去，几番折腾下来，连几个最想当逃兵的人都明白，想要出去，必须有出去的本事。
冬愈发深了，谷里的风霜不比山麓上，虽只有一股冷气，却冷得摄人心魄，冷得钻人骨髓。燕北军的汉子们冻得哆嗦，云宋报兵部的一批棉袄和铠甲迟迟不送，不用想也知道，想必又是几个权臣的意思。
“嘿！哈！嘿！哈！”戚遇最是喜欢轻功，在两个崖子上如春燕般飘飞，儿郎们羡慕不已，也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山崖。
常月练人的本事云宋最是清楚，不可谓不严苛，不可谓不处女座，饶是几个同李代征那般的壮汉都有些吃不消。
自打两万人分了十个营以后，一个营两千号人，人人争先恐后，唯恐成绩最后一名。戚遇说了：“最后一名的营，全营扫茅厕、施肥、打水，再加一个洗内裤！”
哄然大笑以后，谁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十个营的校尉在每个营公选下诞生，然而随之而来是最后一名的揭晓。
“我宣布，洗内裤的是，虎营！”戚遇哈哈大笑一声，一溜烟儿飞上了山崖，便听其他九个营高声欢呼，虎营的兄弟们灰头土脸却愤愤不平，端起一地盛满内裤的盆子整齐划一地跑向瀑布。
山崖还是有人锲而不舍地爬，随着训练强度增大，陆续有几个人能够穿越重重障碍登到顶端，却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想着要离开。
燕北军，更像是一个家，一个两万人的家。
“兄弟们，”云宋笑眯了眼，“今日，我们开荤！”
京城三十里外这处山谷，有腾腾热气冒出来，更有把酒的高歌震响山门。
兵部拖了三五天，终于在年关将云宋奏报中所需的一应弓箭准备齐全，公孙遥叹息：“若是能将配上几匹良驹，北越的骑射也不至差楼兰太多。”
云宋点头，确是这么个道理。未逢战事，普通马匹尚在三十两至四十两不等，战马稍贵些。兵部绝无可能采购战马给燕北军壮大的机会，若想有骑兵，需得自己购马。
罢了，到头来还不是为几个权臣做了嫁衣。
儿郎们得了弓箭很是兴奋，云宋要求常月从中挑选一个营组弓箭营，射术需精良，这下两万人更加跃跃欲试。
万箭齐发的夜晚，冻风不曾停歇，云宋披着大氅沿瀑布往营地走。不知怎的，近日来愈发想念翠竹林立的白衣少年。
“过年了，我们回家吧，阿宋。”声音轻轻的，恰好落在云宋的耳朵里。她回头，黑暗里有一片白色衣角柔和却醒目。
纳兰君止低声笑着走过来，捧起云宋错愕的面容，一点温暖落在少女舒展的眉心，便当真如春风过，春雪也消融。
“这几****都忙什么呢？”她问。
纳兰君止替云宋拢了拢大氅：“忙着保住你的燕北军。”
云宋停下步子：“你……”
“只要是你所想，便是星月也替你摘下来。”他笑，众生不如。
年夜那天，云宋还是没能和纳兰君止一起回战王府。军营里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云宋和常月忙得不亦乐乎，山谷里回荡着汉子们爽朗的笑声。
戚遇烫得舌头打怵：“我……听说……贝地夜骨的亲妹妹……快到京城了……哎呦，烫！”
公孙遥啧啧其舌：“又没人抢你的。”
云宋将两盘饺子装了食盒递给李子：“你去，把这两盒饺子送战王府。”
李子会心一笑：“战——王——府——”说完便凌空一闪，踏着风去远了。
“贝地夜骨的妹妹怎了？”云宋问。
“楼兰的女人，那叫一个漂亮！”
“你觉得，南楚当日去的那什么……安夕公主，漂亮吗？”
“不漂亮啊！”
“……”
四下里人声鼎沸，戚遇放下筷子，含了一口梅子酒：“听说楼兰国主病重，楼兰公主这是求药来了。”
“一个蛮夷小国，还不是要来求我们！”大家纷纷举杯干了手中的酒，汉子们吃得心满意足，云宋飞身登上崖顶。
此时的南楚皇城繁华热闹，大街小巷尽是灯笼，纳兰王府中的下人们得了赦令，聚在老王爷的院子里喝酒。
“青啼，青啼！”
老王爷一跺脚，白花花的胡子直吹了起来，青啼蹭地站起身：“王爷有何吩咐？”
纳兰老王爷捋捋胡须：“你去，把君止给我叫来！”
“世子追媳妇儿去了！”青啼嬉笑。
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在天空中炸开，一团彩色光芒迅速上升，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啪”的一声，飞龙烟火，如拍水击石。一时是红色轻纱衣，一时是翠色绿叶裙，一时又是金粉桃花衫。
老王爷抬头望着，笑如烟光。
“这小子，出息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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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太和三十年十二月廿二，燕北军人至二万，多是流浪乞讨之人，北风呼啸，宁都终于迎来了冬至。
“将人都带去城外吧。”云宋吩咐常月，那女子显然有些兴奋，欢喜地应下了，“不用安排住处，就让他们自行在谷里歇一晚。”
翌日清晨，天上纷纷扬扬飘了雪花，云宋拢了披风，站在山崖上俯瞰被冻醒的两万人，眼底深邃的笑意越发绽开。
戚遇不解：“我们招兵来是训的，为何要让他们睡在山谷里？”
李子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主子这是让他们体验生活。兵部给了砖瓦不给人，军营还不是得靠我们自己建？想让这一群懒散的乞丐动手盖房子，就得让他们过得还不如乞丐！”说完还不忘目光切切地望向云宋：“是吧主子？”
云宋点点头，飞身落向谷里。山崖不高，却异常陡峭，寻常人若是想上崖，没有绳子是不能的。
两万人还在怨声载道，有的大骂云宋不通人性，有的甚至觉得还不如回去行乞。
“都安静。”她的出现使得众人纷纷停下言论看过来，那一身青棉袍一尘不染，与他们的狼狈简直云泥之别。
“你就是统领？”有人发问。
“一个女人？”有人质疑。
“我要走！我要回去！”有人抗议。
云宋不做声，静静地看着他们，不多会儿，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
“我是你们的统领，燕北军的统领。我是个女人，也的确不比男儿。”云宋眯眼，“你们若是谁想走，两边山崖尽可以出去，谷口我已经派人驻守，若是谁想从大门出去，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来这里，你们为了混一口饭吃，我也为了这一口饭。皇上让我做统领，日后我若是拿不出像样的军队，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大罪。”
“的确，你们有的是乞丐，有的是商人，此间没有王侯将相，都是最底层的人，所以兵部不给你们盖军营，不给你们吃饱穿暖的权利。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端统领的架子，以后我和你们同甘共苦。你们吃粥我吃粥，同样，我若是吃肉，也少不了你们的肉！”
“到这儿来的都是兄弟，日后上了战场，功成名就，就算身死，不比你们低微行乞来得干脆？还是一句话，要走我不拦你，你也得出的去！”
“从今日起，所有人动手盖军营，三里外有地，一里外有瀑布，想吃什么报上来，种子给你们，我们自食其力！今日，我命夜宋为副统领，你们谁不服就和他比试比试，若是谁赢了，副统领一位我许给你！另有十名校尉之职，一个月以后我们比武定夺！”
两万人似乎震惊了，兵部的轻视，云宋的同甘共苦，他们为一个女子的话语所刺激，有的人已经率先离开去搬砖瓦，有的人则开始试图攀上山崖。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山崖陡峭，寻常人如何能爬的上去。
看着一众人开始动手建军营，云宋不由觉得，这个下马威下的好。
夜里风霜重，云宋拢着披风坐在山崖上，戚遇贴心地递来一个汤婆子，她静坐，竟不如从前觉得寒冷。常月舞鞭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开来，一声一声，清晰地落在山谷里来来往往砌砖的人耳里，仿佛真的有一条鞭子，时时刻刻鞭挞着那一颗颗压抑着热血的心。
公孙遥一介文弱书生，不曾习武，他在战王府上连夜赶书了一套练兵方案，常月看了都连连赞叹。
叶君胤急着赶到军营照顾云宋，他一来便傻了眼，这里哪有什么军营，只有一群在初冬光着膀子搬砖砌砖的汉子，不由红了面颊。
“你就睡这崖上？”叶君胤颇为心疼的将马车上的被褥搬了下来，怪不得纳兰君止在他来前再三叮嘱一定带好被褥。
“这不盖军营吗？过几天就可以睡屋里了，”云宋接过被褥靠在山石上，“你去找李子，让他给兄弟们熬几锅姜汤分下去。”
汉子们领了姜汤，身暖心也暖，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哪里得过关怀？如今有一位统领，虽说没什么人性，到底还是心地善良、为他们着想的。
天边的一轮月早已残缺，云雾缭绕，皎皎月光时有时无，常月的鞭声不曾停下，戚遇在两个山崖间飞来飞去，李子忙着熬姜汤，萧牧不知隐在何处，崖上空荡荡的，只有披着被褥、端着汤婆子的云宋。
迷迷糊糊间，她竟闻到了一缕雪莲的香气，连口腔里都是雪莲的味道，有些苦涩又有些甘甜。眼皮挣扎了几下，却终究没能睁开。
翌日，云宋薄薄的眼睫上落了一层霜，头发冻得结冰，被褥里的汤婆子却一直暖着，想来是常月半夜里换了一次。
很快，云宋发现，底下的儿郎们有的休息有的砌砖，一批人休息一批人又上，仿佛是有了秩序，戚遇笑着：“这些大老粗还是有些脑子的。”
营房建好已是三日后，被褥分发下去，不管是夜宋还是其他人，都混居一起，在燕北军中，身份地位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因云宋是女子，与常月睡一屋。
“营房有了，被褥有了，可是伙食没有！你们说，怎么办？”云宋站在一堆男人中，掂了掂手中装着菜种的袋子，种子“哗啦哗啦”地响，有人却不乐意了。
“让我们盖房子我们盖了，现在又让我们种地，我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干活的！”
“就是啊，就是！”
云宋一笑，很好，这些汉子们已经按捺不住血性了。
“练兵？你们这身体素质，才盖了三天房子就想练兵？受得住吗？实话告诉你们，我是从云宗出来的，我带来训练你们的人是当初训教我的人，她的手腕不同一般。前几日的鞭声，你们不记得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怎会不记得？他们又饿又困的时候，就是这鞭声不间断地落在山崖上，回荡在山谷里。
于是，终于有人走上前接过云宋手中的菜种。一旦有人吃螃蟹，后面的人便都一一跟上。不一会儿，一麻袋菜种全都没了，看着汉子们奔赴三里外菜地的身影，云宋突然想高歌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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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宋闻言侧目，想起那日夜里口中苦涩又甘甜的味道那般熟悉，应当是她吃过的雪莲丹。
“他说了什么吗？”云宋问。
“没说什么，留了一件雪狐大氅便走了。”戚遇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今日战王爷也遣人送来了一件大氅，说是前几日去山里打的紫貂，连夜赶制的。”
云宋往营房里走，边走着边说：“你替我将雪狐大氅拿来。”
戚遇欣喜地应了一声，云宋不由看向那处山崖。
原来，他来过。
营房也盖了，种子也种了，汉子们的一腔热血沸腾到了顶点，公孙遥挥挥扇子：“时候到了。”
宋歌将要前去楼兰边关视察军情，听闻他上表皇帝想要借此机会探视西关军风范，皇上下旨令宋歌任巡守一职，代替天子广察政绩。
京城三十里外这处地方，每日都有鞭声传出来，儿郎们在常月的鞭挞下晨跑练兵，一连数日不得休息，而云宋则不论风吹日晒，皆和众人一同吃苦。
这下子，燕北军中再也无人小瞧女子了。
“明日我就要走了，来看看你。”宋歌微微牵起唇角，将云宋的一缕额发别到她耳后，“风公子是个极好的人，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的，想来是心疼你了。你在军营里不比在王府，更不比云宗，虽说不用拘礼，但处境艰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少年不如纳兰君止那般稳重，也不如纳兰君止那般清冷，他的温和更像云朵，带着一点暖意，可卷可舒。
十里送君亭十里送君，宋歌领着仪仗队浩浩汤汤地出了景都，漫卷风云，他不知又要奔赴哪里的刀山与火海。
燕北军的训练强度比京城里的骁骑营都强得多，陆陆续续有人能攀上两侧山崖，常月却是轻蔑地一挥手，巨石翻滚，本该登顶的人又骨碌下去，几番折腾下来，连几个最想当逃兵的人都明白，想要出去，必须有出去的本事。
冬愈发深了，谷里的风霜不比山麓上，虽只有一股冷气，却冷得摄人心魄，冷得钻人骨髓。燕北军的汉子们冻得哆嗦，云宋报兵部的一批棉袄和铠甲迟迟不送，不用想也知道，想必又是几个权臣的意思。
“嘿！哈！嘿！哈！”戚遇最是喜欢轻功，在两个崖子上如春燕般飘飞，儿郎们羡慕不已，也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山崖。
常月练人的本事云宋最是清楚，不可谓不严苛，不可谓不处女座，饶是几个同李代征那般的壮汉都有些吃不消。
自打两万人分了十个营以后，一个营两千号人，人人争先恐后，唯恐成绩最后一名。戚遇说了：“最后一名的营，全营扫茅厕、施肥、打水，再加一个洗内裤！”
哄然大笑以后，谁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十个营的校尉在每个营公选下诞生，然而随之而来是最后一名的揭晓。
“我宣布，洗内裤的是，虎营！”戚遇哈哈大笑一声，一溜烟儿飞上了山崖，便听其他九个营高声欢呼，虎营的兄弟们灰头土脸却愤愤不平，端起一地盛满内裤的盆子整齐划一地跑向瀑布。
山崖还是有人锲而不舍地爬，随着训练强度增大，陆续有几个人能够穿越重重障碍登到顶端，却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想着要离开。
燕北军，更像是一个家，一个两万人的家。
“兄弟们，”云宋笑眯了眼，“今日，我们开荤！”
京城三十里外这处山谷，有腾腾热气冒出来，更有把酒的高歌震响山门。
兵部拖了三五天，终于在年关将云宋奏报中所需的一应弓箭准备齐全，公孙遥叹息：“若是能将配上几匹良驹，北越的骑射也不至差楼兰太多。”
云宋点头，确是这么个道理。未逢战事，普通马匹尚在三十两至四十两不等，战马稍贵些。兵部绝无可能采购战马给燕北军壮大的机会，若想有骑兵，需得自己购马。
罢了，到头来还不是为几个权臣做了嫁衣。
儿郎们得了弓箭很是兴奋，云宋要求常月从中挑选一个营组弓箭营，射术需精良，这下两万人更加跃跃欲试。
万箭齐发的夜晚，冻风不曾停歇，云宋披着大氅沿瀑布往营地走。不知怎的，近日来愈发想念翠竹林立的白衣少年。
“过年了，我们回家吧，阿宋。”声音轻轻的，恰好落在云宋的耳朵里。她回头，黑暗里有一片白色衣角柔和却醒目。
纳兰君止低声笑着走过来，捧起云宋错愕的面容，一点温暖落在少女舒展的眉心，便当真如春风过，春雪也消融。
“这几****都忙什么呢？”她问。
纳兰君止替云宋拢了拢大氅：“忙着保住你的燕北军。”
云宋停下步子：“你……”
“只要是你所想，便是星月也替你摘下来。”他笑，众生不如。
年夜那天，云宋还是没能和纳兰君止一起回战王府。军营里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云宋和常月忙得不亦乐乎，山谷里回荡着汉子们爽朗的笑声。
戚遇烫得舌头打怵：“我……听说……贝地夜骨的亲妹妹……快到京城了……哎呦，烫！”
公孙遥啧啧其舌：“又没人抢你的。”
云宋将两盘饺子装了食盒递给李子：“你去，把这两盒饺子送战王府。”
李子会心一笑：“战——王——府——”说完便凌空一闪，踏着风去远了。
“贝地夜骨的妹妹怎了？”云宋问。
“楼兰的女人，那叫一个漂亮！”
“你觉得，南楚当日去的那什么……安夕公主，漂亮吗？”
“不漂亮啊！”
“……”
四下里人声鼎沸，戚遇放下筷子，含了一口梅子酒：“听说楼兰国主病重，楼兰公主这是求药来了。”
“一个蛮夷小国，还不是要来求我们！”大家纷纷举杯干了手中的酒，汉子们吃得心满意足，云宋飞身登上崖顶。
此时的南楚皇城繁华热闹，大街小巷尽是灯笼，纳兰王府中的下人们得了赦令，聚在老王爷的院子里喝酒。
“青啼，青啼！”
老王爷一跺脚，白花花的胡子直吹了起来，青啼蹭地站起身：“王爷有何吩咐？”
纳兰老王爷捋捋胡须：“你去，把君止给我叫来！”
“世子追媳妇儿去了！”青啼嬉笑。
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在天空中炸开，一团彩色光芒迅速上升，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啪”的一声，飞龙烟火，如拍水击石。一时是红色轻纱衣，一时是翠色绿叶裙，一时又是金粉桃花衫。
老王爷抬头望着，笑如烟光。
“这小子，出息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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