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千里决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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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江东的淮郡除了一个许家，还有一处梅林。梅林绵延十里不绝，其中机关、阵法数不胜数，而许家至多算是梅林的护卫，十里梅林里，谁也不知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住处，只是时常听到里面的琴声，这才笃定有人居住。
许家是新秀，才开府三两年便位列江湖第七大家，不可谓不夺人眼球。许家自然知道梅林里住的是什么人。
那人时时着一身黑衣，无论冬夏皆戴一副遮了半张脸的白色面具，以他清贵的气质与卓然不凡的武功，十里梅林里的机关出自他手也不算奇怪。
那是“风云动，天下震”的风阁，比天下第一宗云宗的势力更加庞大的江湖门派，其下门徒无数，人才辈出，整个南楚乃至北越、东吴的一举一动，皆难逃风阁法眼。传闻说，风阁有一支三万人的私军，只是军中人遍布江湖，难以寻觅，传言难辨真假。
“阁主，您来了！”穿过十里梅林，拱门耸立，守门的是个小童，他站起身来作了一揖，转身敲响身后的一口铜钟。
“呦，阁主来了！”迎面出来的是个老翁，胡须编成了麻花，满面和气地跑了出来。这么一瞧，老翁俏耍得很。
“许管家。”纳兰君止颔首，一身的黑袍愈发衬得他深不可测。
“前几日风阁可有收到青海军覆灭的消息？”他跟随许管家进了风阁，风水帘子随风摇曳，炭火盆里火星噼里啪啦地响，檀香萦绕，屋里很是暖和。
“不曾有。不过也同覆灭差不多了。”许管家是流云郡许家出来的人，专门掌事风阁大小事务。风阁初建时，纳兰君止身子不好，事事亲力亲为，待风阁一步一步走入正轨了，便将这一大摊子的事全都扔给了他一个糟老头，许家也因此光耀门楣。
“嗯？”他的目光通过半张白面落在许管家身上。
“据说还有不足一万人，都在燕儿山蛰伏。燕儿山不易攻不易守，不是覆灭，还能是什么？”许管家泡上了龙井，旺火烧的紫砂壶壶身微红。
“当真是亲眼所见？”纳兰君止轻哼了一声。
“这倒不是，”许管家摇了摇蒲扇，火苗噌得冒了起来，“传言如此。”
“来的是什么人？”
“是新皇的龙凤铁骑，我们的人在其中有暗线，昨日方才传信过来，”许管家敞开壶盖，咕噜咕噜的沸水声小了许多，“领兵的是安定王世子。”
“新皇倒是心宽的很，连叛贼的儿子也敢用。你吩咐下去，将楚钥的粮草都烧了，”纳兰君止的指尖流出一丝气劲，旺盛的火势灭了灭，变成了小小的一簇火苗。“龙井该慢煮。”
许管家扶着老腰站起身来：“是是是，阁主您说的都对！”
云宋带着燕北军的一万人连夜顶着风霜前行，三百匹白蹄乌脚程飞快，马上的人腰上都绑着绳子，绳子一拖几百尺，后面的人拽着绳子前行，云宋当先，所有人都扎实脚步，没有一人摔倒。
“如果去了楼兰城，贝地夜骨一定竭尽全力阻拦我们赶往燕儿山，”云宋问戚遇，“走哪里稳妥？”
公孙遥和常月都留在西关城，此行同来的只有唤歌、戚遇、李子和萧牧，戚遇善于排兵布阵，对他而言，边境每方地形必定是烂熟于心。
戚遇道：“我们走青海湖，从燕儿山谷口穿过去。”
“若青海军不灭，必定盘桓燕儿山。”萧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也正是云宋心中所想，倘若燕北雪还活着，他必定以退为进，首先蛰伏燕儿山。虽然燕儿山地形恶劣不易防守，但也因此不利进攻。
云宋沉眼，“全速前进！”
正午，天边升起了一缕烟，云城中传出的焦味似乎连燕儿山中都闻得到。
青海军的将士冻得脸上皮肤皲裂，通红的手还不忘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楚军不断前进，战线在不断缩短，此时蛰伏在燕儿山天堑中的燕北青海合军一声不发，紧紧盯着楚军掠山的进程。
“不好，楚军增派了弓箭射手，必定是要强攻，”燕北雪咬牙，“兄弟们，给我冲！”
震天的喊声激荡了云宋的耳膜，东方天际浓烟滚滚，唤歌松了一口气：“定然是世子出手了。”
云宋却道：“若是能松气，此刻的交兵声又从何而来？传令，增援青海军。”
燕儿山侧峰如火如荼的战事震荡山河，云宋领兵抵达时，燕北雪的背上受了伤，赫然一道血色口子，口中却仍不忘喊：“快撤！”
“北雪，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杏眸如揽天下山川，那一刻，她的目光望向青崖的方向，高而悠远。
燕儿山北麓的风雪比南麓要大些，云宋带着青海军和燕北军的兵马脱离战场，深入燕儿山谷地，徘徊在一片松林中。
“我们的时间不多，戚遇，燕儿山还有路可走吗？”云宋从怀里掏出青海地图，前有城后有山，若想保住青海军只能从燕儿山撤离。但燕儿山自古以来便是天堑，根本不可能跨越。
鹰鹫嘶鸣两声，从林中飞起，声音震落了松树上盖着的一层雪被。
燕北雪放松下来，受伤的背部结了痂，一道狰狞的伤痕狠狠刺痛了云宋的双眼。
“让楚军进来。”云宋的目光顺着身后的山麓绵延，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山顶。
唤歌似是明白了什么，命将士们休整完毕后立即断开战线，从左右两侧分两批人马撤离，将大半个燕儿山的山麓暴露了出来。
西关军无皇令不得出关，事到如今，除了城中尚留的一万燕北军，他们再无增援。若是她不曾下令命燕北雪来，兴许此刻也不必牵累他受伤至此。
或许，能等到叶君胤来。
两日后，楼兰撤兵，西关军大胜。
楼兰城内，孔雀河氤氲着雾气，都护府前仍旧肃穆，宗昭拍了拍肩上的雪，问道：“纳兰世子怎么说？”
来人似是管家，低着头回道：“世子命大人处理楼兰残军，只放破罕王一人回宫。”
“一人？”宗昭反问。
“信上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只放破罕王一人回宫。”
宗昭笑了笑：“世子可有说，若是他撤兵后不回宫该如何？”
“世子说，只好麻烦大人带兵进一趟燕儿山，替他带一人出来。”
“何人？”宗昭来了兴味。
“安贤郡主。”
燕儿山的风歇了一阵，云宋带兵在青崖上休整，几只羚羊被火烤得滋滋作响。
“主子，燕将军说，如果南楚和楼兰当真暗渡陈仓，最后一战必定在这崖上，那我们……”戚遇伸出手烤了烤火。
“就在这等，等他们来，”云宋抚摸着赫月剑的剑身，“就算拼个两败俱伤，那又如何？”
燕北雪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牵动了虚弱的声音，“阿宋说的没错，做将军的就该有这样的气节才是。”
燕儿山的冷风刮得地上的雪飞向空中，呼啸的声音如同狼嚎一般凄厉，偶尔有几声猫头鹰“咕咕”低叫的声音，倏忽，整个山里又沉寂下来，弥漫着寒冷与荒芜。
此时，所有龙凤铁骑都在燕儿山北麓的山下停了下来。
“这里的制高点是何处？”楚钥问道。
“是青崖。”副将答。
“需要几日脚程？”楚钥又问。
“一日半便可。”
楚钥点头：“传令下去，今夜原地休整，明日一早全军进发青崖！”
夜风冻得人瑟瑟发抖，云宋凑近火堆，吸了吸鼻子问道：“这青崖下是什么地方？”
燕北雪倚着马，摇头，“青崖是燕儿山最高的一处悬崖，古来便无人探知。”
“依我看，”云宋临渊松了口气，“这下头当是有水的。”
燕北雪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声，“就算有水，也是极冷的。”
云宋皱皱眉头，代郡下的寒潭已是千年难遇的冻骨，樊先生都无甚把握治好她体内的逼入的寒气，时日愈久，积而成毒。如今得了雪莲丹的幸，虽是全然好了，却不能再冒这样的险。
“明日留百十人在青崖，剩下的人交给唤歌带出燕儿山，你觉得如何？”云宋的袍服雪白，与燕儿山的雪融为一色，她的脊背挺直，光亮至美的气息似有千年不屈的坚韧。
燕北雪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以一己之身挡住楼兰与楚军，可这何其不易！
“楚轻展的野心怕也不是一日两日，我若是在青崖死了，剩下的交给纳兰君止，倒也省了不少力。”
那纤弱的背影对着燕北雪，一动不动地站在青崖边上。他知道，云宋杏子似的眼睛中央，有星河灿烂的璀璨。
时日许久，青崖似乎已经失去所有温度的时候，轰鸣的马蹄声中鞭声阵阵，云宋拾起赫月剑，“来了。”
青海燕北联军沿着青崖延伸的南北横向撤退，楼兰的狼图腾愈渐逼近，远处，迎风招展的墨边红旗中央，端正的“楚”字顶着西风，泛着灿金炽烈的光，冷兵器的碰撞声奏响了青崖上一曲悲凉的绝地战歌。
身前是剑影刀光的楼兰骑兵，贝地夜骨长入鬓的眉隐有愉悦，而身后万丈悬崖底升腾起遮掩的浓雾，深不可测。
“安贤郡主，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贝地夜骨收起手中的刀，驾马向前走了一步，“你们这百十人，怎能是我楼兰的对手？楚钥的兵你看到了吗？”
他伸出手往更东边的天指了指，黑云压城，甲光向日，角声满天，确是传言中那支势不可挡的龙凤铁骑。
“楚钥未和叛贼安定王一起死，着实遗憾。”云宋沉着声音。
楚轻展能将她从北越引至西关，就必然已经知晓纳兰君止不在景都，而瞒过守府的青啼有这样一番大动作便容易得多了。
倒是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
“若你跟我回去，做我楼兰王妃，”贝地夜骨摸了摸刀柄，“天下在手又有何难？你又何必执着于区区纳兰王府的一个病秧子呢？”
青天之上似乎飘起了雪絮，纷纷又扬扬，扬扬又纷纷。破风中不甚清晰的箫缓缓流出声调，呜咽婉转，犹有叹息。
这天下间能有本事进燕儿山吹箫的，怕只有月忌欢、孟玉箫两人而已。
云宋抬起手，柔软的雪絮顷刻间化为一滩小小水渍，她紧紧握住那点水渍，就像寻见了唯一的生路。
“中原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转眼间，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炫目，山川震，烟波无际。
云外千仞，青海际，寒气刮耳投冰刀。
杀气作阵云，白刃血纷纷而来下。旌旗无光，风萧索，军前半死生。
这般千乘万骑，这般黑云遮眼，精致而苍老的宇宙似诞开吸海垂虹，漫漫悲歌，伤怀吊古，也曾是气吞残虏。如今风雪满清鬓，枞金伐鼓，逶迤碣石间。
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
白衣，黑发，银剑。云宋拔出赫月的刹那，剑光刺了鹰鹫的锐眼，她翻如白蝶，一落千丈，青崖的迷雾依旧缭绕，杀伐间却没有了云宋的身影。
燕北军的男儿随之跃下青崖，贝地夜骨愣在原地，良久，青崖上一片死寂。
那是何等的气概，又是何等睥睨的姿态，能让一个女子不畏沙场不畏死亡。
云宋提着气，愈往下，雾气越是浓厚，厚如牛乳，甚至有些温暖。半空中燕北军的男儿们也一一落下，她在赌，赌寒气逼人的燕儿山为何会有这般大雾。
箫声却是清晰了许多。
西关城内，宋歌淡淡抚琴，却独自道：“燕北雪，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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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江东的淮郡除了一个许家，还有一处梅林。梅林绵延十里不绝，其中机关、阵法数不胜数，而许家至多算是梅林的护卫，十里梅林里，谁也不知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住处，只是时常听到里面的琴声，这才笃定有人居住。
许家是新秀，才开府三两年便位列江湖第七大家，不可谓不夺人眼球。许家自然知道梅林里住的是什么人。
那人时时着一身黑衣，无论冬夏皆戴一副遮了半张脸的白色面具，以他清贵的气质与卓然不凡的武功，十里梅林里的机关出自他手也不算奇怪。
那是“风云动，天下震”的风阁，比天下第一宗云宗的势力更加庞大的江湖门派，其下门徒无数，人才辈出，整个南楚乃至北越、东吴的一举一动，皆难逃风阁法眼。传闻说，风阁有一支三万人的私军，只是军中人遍布江湖，难以寻觅，传言难辨真假。
“阁主，您来了！”穿过十里梅林，拱门耸立，守门的是个小童，他站起身来作了一揖，转身敲响身后的一口铜钟。
“呦，阁主来了！”迎面出来的是个老翁，胡须编成了麻花，满面和气地跑了出来。这么一瞧，老翁俏耍得很。
“许管家。”纳兰君止颔首，一身的黑袍愈发衬得他深不可测。
“前几日风阁可有收到青海军覆灭的消息？”他跟随许管家进了风阁，风水帘子随风摇曳，炭火盆里火星噼里啪啦地响，檀香萦绕，屋里很是暖和。
“不曾有。不过也同覆灭差不多了。”许管家是流云郡许家出来的人，专门掌事风阁大小事务。风阁初建时，纳兰君止身子不好，事事亲力亲为，待风阁一步一步走入正轨了，便将这一大摊子的事全都扔给了他一个糟老头，许家也因此光耀门楣。
“嗯？”他的目光通过半张白面落在许管家身上。
“据说还有不足一万人，都在燕儿山蛰伏。燕儿山不易攻不易守，不是覆灭，还能是什么？”许管家泡上了龙井，旺火烧的紫砂壶壶身微红。
“当真是亲眼所见？”纳兰君止轻哼了一声。
“这倒不是，”许管家摇了摇蒲扇，火苗噌得冒了起来，“传言如此。”
“来的是什么人？”
“是新皇的龙凤铁骑，我们的人在其中有暗线，昨日方才传信过来，”许管家敞开壶盖，咕噜咕噜的沸水声小了许多，“领兵的是安定王世子。”
“新皇倒是心宽的很，连叛贼的儿子也敢用。你吩咐下去，将楚钥的粮草都烧了，”纳兰君止的指尖流出一丝气劲，旺盛的火势灭了灭，变成了小小的一簇火苗。“龙井该慢煮。”
许管家扶着老腰站起身来：“是是是，阁主您说的都对！”
云宋带着燕北军的一万人连夜顶着风霜前行，三百匹白蹄乌脚程飞快，马上的人腰上都绑着绳子，绳子一拖几百尺，后面的人拽着绳子前行，云宋当先，所有人都扎实脚步，没有一人摔倒。
“如果去了楼兰城，贝地夜骨一定竭尽全力阻拦我们赶往燕儿山，”云宋问戚遇，“走哪里稳妥？”
公孙遥和常月都留在西关城，此行同来的只有唤歌、戚遇、李子和萧牧，戚遇善于排兵布阵，对他而言，边境每方地形必定是烂熟于心。
戚遇道：“我们走青海湖，从燕儿山谷口穿过去。”
“若青海军不灭，必定盘桓燕儿山。”萧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也正是云宋心中所想，倘若燕北雪还活着，他必定以退为进，首先蛰伏燕儿山。虽然燕儿山地形恶劣不易防守，但也因此不利进攻。
云宋沉眼，“全速前进！”
正午，天边升起了一缕烟，云城中传出的焦味似乎连燕儿山中都闻得到。
青海军的将士冻得脸上皮肤皲裂，通红的手还不忘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楚军不断前进，战线在不断缩短，此时蛰伏在燕儿山天堑中的燕北青海合军一声不发，紧紧盯着楚军掠山的进程。
“不好，楚军增派了弓箭射手，必定是要强攻，”燕北雪咬牙，“兄弟们，给我冲！”
震天的喊声激荡了云宋的耳膜，东方天际浓烟滚滚，唤歌松了一口气：“定然是世子出手了。”
云宋却道：“若是能松气，此刻的交兵声又从何而来？传令，增援青海军。”
燕儿山侧峰如火如荼的战事震荡山河，云宋领兵抵达时，燕北雪的背上受了伤，赫然一道血色口子，口中却仍不忘喊：“快撤！”
“北雪，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杏眸如揽天下山川，那一刻，她的目光望向青崖的方向，高而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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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鹫嘶鸣两声，从林中飞起，声音震落了松树上盖着的一层雪被。
燕北雪放松下来，受伤的背部结了痂，一道狰狞的伤痕狠狠刺痛了云宋的双眼。
“让楚军进来。”云宋的目光顺着身后的山麓绵延，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山顶。
唤歌似是明白了什么，命将士们休整完毕后立即断开战线，从左右两侧分两批人马撤离，将大半个燕儿山的山麓暴露了出来。
西关军无皇令不得出关，事到如今，除了城中尚留的一万燕北军，他们再无增援。若是她不曾下令命燕北雪来，兴许此刻也不必牵累他受伤至此。
或许，能等到叶君胤来。
两日后，楼兰撤兵，西关军大胜。
楼兰城内，孔雀河氤氲着雾气，都护府前仍旧肃穆，宗昭拍了拍肩上的雪，问道：“纳兰世子怎么说？”
来人似是管家，低着头回道：“世子命大人处理楼兰残军，只放破罕王一人回宫。”
“一人？”宗昭反问。
“信上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只放破罕王一人回宫。”
宗昭笑了笑：“世子可有说，若是他撤兵后不回宫该如何？”
“世子说，只好麻烦大人带兵进一趟燕儿山，替他带一人出来。”
“何人？”宗昭来了兴味。
“安贤郡主。”
燕儿山的风歇了一阵，云宋带兵在青崖上休整，几只羚羊被火烤得滋滋作响。
“主子，燕将军说，如果南楚和楼兰当真暗渡陈仓，最后一战必定在这崖上，那我们……”戚遇伸出手烤了烤火。
“就在这等，等他们来，”云宋抚摸着赫月剑的剑身，“就算拼个两败俱伤，那又如何？”
燕北雪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牵动了虚弱的声音，“阿宋说的没错，做将军的就该有这样的气节才是。”
燕儿山的冷风刮得地上的雪飞向空中，呼啸的声音如同狼嚎一般凄厉，偶尔有几声猫头鹰“咕咕”低叫的声音，倏忽，整个山里又沉寂下来，弥漫着寒冷与荒芜。
此时，所有龙凤铁骑都在燕儿山北麓的山下停了下来。
“这里的制高点是何处？”楚钥问道。
“是青崖。”副将答。
“需要几日脚程？”楚钥又问。
“一日半便可。”
楚钥点头：“传令下去，今夜原地休整，明日一早全军进发青崖！”
夜风冻得人瑟瑟发抖，云宋凑近火堆，吸了吸鼻子问道：“这青崖下是什么地方？”
燕北雪倚着马，摇头，“青崖是燕儿山最高的一处悬崖，古来便无人探知。”
“依我看，”云宋临渊松了口气，“这下头当是有水的。”
燕北雪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声，“就算有水，也是极冷的。”
云宋皱皱眉头，代郡下的寒潭已是千年难遇的冻骨，樊先生都无甚把握治好她体内的逼入的寒气，时日愈久，积而成毒。如今得了雪莲丹的幸，虽是全然好了，却不能再冒这样的险。
“明日留百十人在青崖，剩下的人交给唤歌带出燕儿山，你觉得如何？”云宋的袍服雪白，与燕儿山的雪融为一色，她的脊背挺直，光亮至美的气息似有千年不屈的坚韧。
燕北雪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以一己之身挡住楼兰与楚军，可这何其不易！
“楚轻展的野心怕也不是一日两日，我若是在青崖死了，剩下的交给纳兰君止，倒也省了不少力。”
那纤弱的背影对着燕北雪，一动不动地站在青崖边上。他知道，云宋杏子似的眼睛中央，有星河灿烂的璀璨。
时日许久，青崖似乎已经失去所有温度的时候，轰鸣的马蹄声中鞭声阵阵，云宋拾起赫月剑，“来了。”
青海燕北联军沿着青崖延伸的南北横向撤退，楼兰的狼图腾愈渐逼近，远处，迎风招展的墨边红旗中央，端正的“楚”字顶着西风，泛着灿金炽烈的光，冷兵器的碰撞声奏响了青崖上一曲悲凉的绝地战歌。
身前是剑影刀光的楼兰骑兵，贝地夜骨长入鬓的眉隐有愉悦，而身后万丈悬崖底升腾起遮掩的浓雾，深不可测。
“安贤郡主，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贝地夜骨收起手中的刀，驾马向前走了一步，“你们这百十人，怎能是我楼兰的对手？楚钥的兵你看到了吗？”
他伸出手往更东边的天指了指，黑云压城，甲光向日，角声满天，确是传言中那支势不可挡的龙凤铁骑。
“楚钥未和叛贼安定王一起死，着实遗憾。”云宋沉着声音。
楚轻展能将她从北越引至西关，就必然已经知晓纳兰君止不在景都，而瞒过守府的青啼有这样一番大动作便容易得多了。
倒是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
“若你跟我回去，做我楼兰王妃，”贝地夜骨摸了摸刀柄，“天下在手又有何难？你又何必执着于区区纳兰王府的一个病秧子呢？”
青天之上似乎飘起了雪絮，纷纷又扬扬，扬扬又纷纷。破风中不甚清晰的箫缓缓流出声调，呜咽婉转，犹有叹息。
这天下间能有本事进燕儿山吹箫的，怕只有月忌欢、孟玉箫两人而已。
云宋抬起手，柔软的雪絮顷刻间化为一滩小小水渍，她紧紧握住那点水渍，就像寻见了唯一的生路。
“中原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转眼间，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炫目，山川震，烟波无际。
云外千仞，青海际，寒气刮耳投冰刀。
杀气作阵云，白刃血纷纷而来下。旌旗无光，风萧索，军前半死生。
这般千乘万骑，这般黑云遮眼，精致而苍老的宇宙似诞开吸海垂虹，漫漫悲歌，伤怀吊古，也曾是气吞残虏。如今风雪满清鬓，枞金伐鼓，逶迤碣石间。
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
白衣，黑发，银剑。云宋拔出赫月的刹那，剑光刺了鹰鹫的锐眼，她翻如白蝶，一落千丈，青崖的迷雾依旧缭绕，杀伐间却没有了云宋的身影。
燕北军的男儿随之跃下青崖，贝地夜骨愣在原地，良久，青崖上一片死寂。
那是何等的气概，又是何等睥睨的姿态，能让一个女子不畏沙场不畏死亡。
云宋提着气，愈往下，雾气越是浓厚，厚如牛乳，甚至有些温暖。半空中燕北军的男儿们也一一落下，她在赌，赌寒气逼人的燕儿山为何会有这般大雾。
箫声却是清晰了许多。
西关城内，宋歌淡淡抚琴，却独自道：“燕北雪，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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