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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嗯……”二黑哥嘴里吭哧一声,突然间好像感悟到了什么,他转脸对着我,两眼圆瞪,慢腾腾地质问我,说:“大……兄弟,我怎么老觉着你特……希望你二哥死呢?”

    “这怎么话说的,我哪又得罪你了。”

    面对毫无征兆、突然间又抡圆了黑眼瞪着我的二黑哥,惊讶之余,我也只能仓促之中施以相同的动作:也瞪眼看着他,俺俩一对一对视着。我哪跟人这么近地对过眼,这个别扭劲儿,甭说有多难受了,可问题是我这会儿真不知道怎么又得罪了他老兄。“哎呦呦,不行不行,”我赶紧拿手揉了揉眼睛,小声提醒二黑哥道:“我说二黑哥,你这是干吗,咱哥俩这是对的什么眼,你看你,你又吓我一跳。”

    “这一路上走来,你可是老盼着俺当烈士,可俺偏偏活了下来,咱这不是没……当成烈士嘛,你看你这个急的。”

    我并没把他的质询当回事儿,只想着逗他玩儿下去。

    “说啥呢二黑哥,你要是成了烈士,我也不可能在回家的火车上遇见你呀,你别在这里闹鬼啊。”

    “谁闹鬼了?你说,你又说这话,这不是盼着俺死又……是啥。”

    他老兄转眼间又摆出一副气咻咻的老样子,要叫真儿。

    “天地良心,”原来如此!我禁不住乐了。“二黑哥啊二黑哥,让我老说你啥好呢,要说之前我有些话可能伤了你,我承认,可这次,二黑哥你细想想,还真不赖我。”

    “你小子别给俺耍滑头,俺听得清楚着哪。烈士烈士,俺就纳闷了,俺死了,对你有啥……好处?”

    “你牺牲在朝鲜,肯定是烈士,但你当不当烈士,对我还真没啥好处。”

    “那你为啥还老盼着俺死……”

    “打住打住,”是时候纠正他得偏激行为了。我耐心地提醒二黑哥道:“你说你都冻成‘肉干’了,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才说你那可就成了‘烈士’了的,是吧?要是没你前面那句话的话,会有我接下来的话吗?这不是话赶话赶得嘛。”

    “哦……嗯,你要是这样说,还倒真是这么回事儿,”二黑哥翻了翻他那双黑眼皮,接着又叹口气道:“算咱倒霉,一路落到了你手里,你小子嘴皮子功夫是厉害,咱辩不过你,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告辞告……辞。”

    二黑哥两手又是一供,表示自己战败认输,也不再对我瞪眼了。

    “看你这架势,是要下车呀还是想跳车?”

    我不无讽刺地跟上一句。

    “大兄弟你啥……意思?”

    二黑哥又别扭地扭过脸来,懵懂地问我,语气中自然是夹杂着不服气。他仍是口服心不服。

    “那你说的‘告辞’是啥意思?”

    “哦……什么下车跳车的,俺都被你小子折腾糊涂了。”

    “我说呢,听你这套江湖黑话的意思,不就是走人嘛。只是你这一走,你后面那些精彩的故事,我可上哪听去。”

    “走走走,没说错你吧,你小子这不还是盼着俺死吗。”

    “二黑哥你也太敏感了,我是那意思吗,你……”

    二黑哥这样强词夺理,我倒真有点儿郁闷了。

    “算啦算啦,”二黑哥突然拍拍我的肩膀,大气地说道:“你二哥在朝鲜那么多次危险都没死,还能被你几句不吉利的话吓……死?你也太小瞧你二哥了。”

    “原来你是装的?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我故作轻松,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儿。

    自二黑哥抖出他“逃兵”这一节开始,俺俩的热络就开始降温。我有意无意在怠慢他,他则装憨卖傻,揣着明白装糊涂;俺俩所有的斗嘴也好,不愉快也罢,都是或明或暗地围绕他这一“污点”。至于发生了几次不愉快,斗了多少次嘴,我也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斗争的结果呢,分出胜负来没有,应该是真没有。我坚持自己的党性原则,崇尚英雄主义;二黑哥半路参军,仓促上阵,被动的成分大于主动的成分,革命的大熔炉还没把他锻造彻底,他坚持他的小农民小商品生产者的实用主义观念,所以啊,俺俩还是有区别的,与年龄无关。换句话说,俺俩围绕他“逃兵”这一节算是杠上了,可就是再杠到济南,甚至回到家继续杠下去,其实也只是俺俩之间的争论,何必要分出个谁对谁错?不是说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吗,二黑哥的事儿,自有队伍上的组织部门给予结论,我就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话虽这样说,可他的一些毛病,我感觉还是提醒提醒他,免得他回到家后惹麻烦。我拍拍二黑哥,递给他棵烟,试探性地说:

    “二黑哥,我想劝你几句话,不过你不能闹情绪耍性子,行吗?”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俺就看不惯你这种说话遮遮掩掩的人,有啥不行的。”

    他这阵子表现的倒是痛快了。

    “那我可就说了,”我故意顿了顿嗓子,吐出一口烟,说:“这新社会的人啊,不管干什么,也别管到哪儿,凡事儿都得讲政治,”

    “你小子到底想说啥就……快说,少来那些没用的弯弯绕,你还真把你当指导员了。”

    “比如你吧,”他急我可不能急。“你现在这脾气,可不能带回家去,你看看那些胸前挂着军功章的军人,脾气可好着呢,见人都笑眯眯的;还有,据我在顺城了解到的与你相似的情况,你家大门上应该还挂着‘军属光荣’的光荣匾,大爷大娘和嫂子孩子们还享受着军属待遇呢,所以以后你别再说参军吃亏这些后劲的话。你又不是没从旧社会过来,过去那些当兵的,都是被强抓去的,死活还不是听天由命,哪有你现在这样的待遇啊,更何况你逃跑没枪毙你,还落了个全胳膊全腿,知足吧你。”

    二黑哥听完我这番话后,沉吟着,思考着,“嗯”了一声,由衷地说道:“大兄弟,你说的这些俺都懂。放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俺不是那种不讲政治、不懂得感恩的小……人,你以为你二哥这几年的高粱米炒面白吃了。”二黑哥眯缝着两只黑眼,涎着脸,又补充道:“可俺就纳闷了,你说的一些话,咋与俺后来接受教育时队伍上的政工干部讲得一样呢,不愧是在组织的人。”

    说完这些,二黑哥朝着我不无佩服地晃了晃大拇哥。

    “看来你还是有一定的觉悟,那你在朝鲜打仗的时候没申请加入组织?”

    “就俺这熊样,还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没枪毙俺就烧高香了,还想加入组织,那还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嘛。”

    “应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看准时机,再给他补充上一句。

    “算……是吧,咱现在是破鼓乱人捶,连你都敢教训俺。唉,谁叫咱自己不争气唻。”

    二黑哥嘴里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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