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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俩一路上主要围绕着二黑哥当兵那些事儿说啊斗地扯到现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听二黑哥说出让我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有政治觉悟的话，猛一听到，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还带些不适应呢；兴奋激动之际，我当然想急于知道他的具体表白，便忙不迭地跟上一句，问道：“当时马区长说得多啦，有讲政策、明道理的好听的话，还有发脾气、训斥骂人的不好听的话，你明白也好，理解也罢，你倒是来点儿具体的说说，让小弟也感受感受你的惊天觉悟。”
“还……什么‘理解、明白’！大兄弟你是不是故意埋汰我？别老盯着俺那点儿丑事儿，从门缝里看你二哥。反正现在就咱俩，咱桥归桥路归路，一码说一码，就说马区长；你说俺理解马区长的哪些话？你这么崇明的人还想不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也不想想为啥让俺当兵、俺当兵去了哪里？哦哼……别看你是在组织的人，俺得这种感受，你未必能有，说出来吓你一跳，它当然是……‘唇亡齿寒’、‘保家卫国’这些了！”
“我没参加过抗美援朝，也不可能到达朝鲜战场那边，肯定没你那种直接地感受，这你说得我绝对相信。那你别再卖关子，赶快说说吧，我洗耳恭听，沾沾你的光，也跟着你来个切身地感受！”
听着二黑哥这番理直气壮的话，我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心愿意，而且拿出虔诚的姿态恭请他能继续说下去。
“大兄弟，火车现在是开往济南吧，那应该是朝南走？”
“嗯？哎似地。”
我正支棱着两只耳朵，准备听二黑哥讲“感受”呢，怎么半路上问起火车往哪走呢？正当我疑惑之际，二黑哥扭头看了看窗外——朝着东北方向看得。他往东北方向看，十有八九是在寻找东北和朝鲜的方位，而且这应该是他的一种无意识的正常举动，这点儿我理解；只是由于车窗外一片漆黑，二黑哥也只是朝东北方向扫了扫，接着又转过脸，朝向我，缓缓地说了起来。
“记得俺入朝的时候是在晚上，天气死冷死冷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踩着冻在一块的大木桩子冰碴子，深一脚浅一脚过得鸭绿江。说是江，其实倒不说是一节河汊子，感觉没几步就过去了，过去就是朝鲜。在过江的时候，俺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小声说话，当时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过江前排长和班长那可是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说话，前面说话的声音不高，我听得很清楚。其中一个说道‘虽然咱提前观察了地形，看着江面上有铺好的稻草木板，怎么走在上面还是滑溜溜地，脚还踢到了木桩子，走起来磕磕绊绊的好别扭，真担心把脚给崴了，那可就出师未捷脚先崴了’，‘都啥时候了，你还充那有文化的，被班长听到，又得挨训’，‘嘘……你小点声儿，我听连长讲过，咱现在过的就是鸭绿江，是咱们国家与朝鲜的界河，’另一个人小声嘀咕道‘这也叫江，连一点儿江水都看不到，怎么还没俺老家的河宽？’前面的人刚说到这里，马上就被一个声音不大，但很严厉地声音斥责道‘是谁在违反纪律，不要命啦，当心被天上美国鬼子的飞机听到！’前面的说话声就此打住。过了江俺才知道，咱国家和朝鲜离得太近了，没几步就跨过去了。你说说大兄弟，要是让美国鬼子占了全朝鲜，在鸭绿江南岸屯兵驻扎，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东北，那还了的，不知哪一会儿，随便找个借口，几步就窜进咱国家了，那咱东北，接着就是咱全国还有安稳日子过呀？何况俺们过江前美国飞机已经很多次轰炸过安东、宽甸，还有临安与辑安等好多地方，连鸭绿江大桥也给炸了，炸死炸伤咱好多边民，这可等于美国向咱国家开战了，你说你接不接招吧？当时俺们是边集训边听传达下来的朝鲜那边的战况，一天也没闲着；别看俺们都是挑选剩下的没战斗经验的，可朝鲜那边一个接一个的胜仗，让俺这些还呆在边境的战友们热血沸腾，各个也都是摩拳擦掌，都向连部写请战书。”
“你也写了请战书？”
我听得身上开始发热，禁不住插了一句。
“那还能不写，都得写。咱不识字，让会识字的战友代写的。有的战友还写了血书，就急等着开拔的命令了。过了江进入朝鲜，咱的大部队都远远地打到南边去了，战况好多了，俺们运输连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南赶，危险还是很危险的，主要危险就是美国的飞机。你看看吧，城市、厂矿、村庄都炸了个稀巴烂，被炸死的那些朝鲜的老百姓，很多还都在原地搁着，缺胳膊少腿的，母子一块被炸死的，那血腥恐怖的样子，看着就难受死了。咱家里也有老人孩子，将心比心，要是咱家里遭到这样的轰炸……想想就后怕，这不一下子就对马区长讲得‘唇亡齿寒、保家卫国’有了切身的感受。当时俺们多是昼伏夜出，一路南行，一路熟悉路况战况，渐渐地，几次行动下来也就不紧张了，夜里往前线行动也都有了应对美国飞机的一套方法，人人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来了，拼了自己的命，哪怕最后牺牲在朝鲜，也一定要把侵略朝鲜的联合国军赶出去，为朝鲜人民、更是为咱背后的亲人打出一片和平的世界来，所以你二哥赶着马车，一有任务，不管是往前线，还是朝后方，都是精心地喂好俺的战马、拼命赶好俺的马车；俺干得还算可以，连长和排长也没少表扬俺，与同班的战友们也是结成了生死弟兄，谁成想会遇到那次要命的轰炸，要不是那次日怪的轰炸，说不定你二哥这几年的兵也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圆满结束，然后正常复员回家。现在可好，半路逃跑，边境被扣，里外不是人，累死也无功，这算落得个什么龟孙结局？大……兄弟，俺这事儿不能想，一想起来俺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咳咳……”
说完这些话的二黑哥，显现出一副沉重的疲态，就像冒着美国飞机轰炸、快马挥鞭完成了一次往前线运送粮弹的紧急任务后，累得瘫倒在马车上。他连连咳嗽着，大口喘了几口气，接着双臂张开，平伸于座椅背上，头部上扬，两眼圆睁，盯视着车厢顶部，再接着长舒一口气，不说话了，也不动了，只有肚子在有节律地一起一伏，显示着他生命的律动。
还“桥归桥路归路”呢？你不是要说说马区长吗，怎么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带到坑里了？看来呀，不管我说与不说，逃兵这一节，都将是二黑哥他永远绕不过去的坎儿、去不了的心病啊！
二黑哥这一怪诞的造型，兀地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里，让坐在对面的我看着，就如同一尊向苍天倾诉内心万般委屈的人体雕塑，凄苦之情、哀恸之容，同时也带给我不尽的惊诧、无语与内心一阵一阵地隐痛……
俺哥俩，分坐在两边，一个面如枯槁、心如死灰；一个爱莫能助、心如刀锉。在回家的火车上，于挤满旅客的车厢中的狭小一隅，二黑哥一下子由滔滔不绝地讲述哑了火、失了声，再一次陷入了无限地懊恼之中；而我则两眼噙泪，再次重新梳理并重塑自己心目中的二黑哥……俺俩一时间无言以对，悠忽间陷入了沉默的黑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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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俩一路上主要围绕着二黑哥当兵那些事儿说啊斗地扯到现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听二黑哥说出让我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有政治觉悟的话，猛一听到，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还带些不适应呢；兴奋激动之际，我当然想急于知道他的具体表白，便忙不迭地跟上一句，问道：“当时马区长说得多啦，有讲政策、明道理的好听的话，还有发脾气、训斥骂人的不好听的话，你明白也好，理解也罢，你倒是来点儿具体的说说，让小弟也感受感受你的惊天觉悟。”
“还……什么‘理解、明白’！大兄弟你是不是故意埋汰我？别老盯着俺那点儿丑事儿，从门缝里看你二哥。反正现在就咱俩，咱桥归桥路归路，一码说一码，就说马区长；你说俺理解马区长的哪些话？你这么崇明的人还想不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也不想想为啥让俺当兵、俺当兵去了哪里？哦哼……别看你是在组织的人，俺得这种感受，你未必能有，说出来吓你一跳，它当然是……‘唇亡齿寒’、‘保家卫国’这些了！”
“我没参加过抗美援朝，也不可能到达朝鲜战场那边，肯定没你那种直接地感受，这你说得我绝对相信。那你别再卖关子，赶快说说吧，我洗耳恭听，沾沾你的光，也跟着你来个切身地感受！”
听着二黑哥这番理直气壮的话，我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心愿意，而且拿出虔诚的姿态恭请他能继续说下去。
“大兄弟，火车现在是开往济南吧，那应该是朝南走？”
“嗯？哎似地。”
我正支棱着两只耳朵，准备听二黑哥讲“感受”呢，怎么半路上问起火车往哪走呢？正当我疑惑之际，二黑哥扭头看了看窗外——朝着东北方向看得。他往东北方向看，十有八九是在寻找东北和朝鲜的方位，而且这应该是他的一种无意识的正常举动，这点儿我理解；只是由于车窗外一片漆黑，二黑哥也只是朝东北方向扫了扫，接着又转过脸，朝向我，缓缓地说了起来。
“记得俺入朝的时候是在晚上，天气死冷死冷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踩着冻在一块的大木桩子冰碴子，深一脚浅一脚过得鸭绿江。说是江，其实倒不说是一节河汊子，感觉没几步就过去了，过去就是朝鲜。在过江的时候，俺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小声说话，当时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过江前排长和班长那可是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说话，前面说话的声音不高，我听得很清楚。其中一个说道‘虽然咱提前观察了地形，看着江面上有铺好的稻草木板，怎么走在上面还是滑溜溜地，脚还踢到了木桩子，走起来磕磕绊绊的好别扭，真担心把脚给崴了，那可就出师未捷脚先崴了’，‘都啥时候了，你还充那有文化的，被班长听到，又得挨训’，‘嘘……你小点声儿，我听连长讲过，咱现在过的就是鸭绿江，是咱们国家与朝鲜的界河，’另一个人小声嘀咕道‘这也叫江，连一点儿江水都看不到，怎么还没俺老家的河宽？’前面的人刚说到这里，马上就被一个声音不大，但很严厉地声音斥责道‘是谁在违反纪律，不要命啦，当心被天上美国鬼子的飞机听到！’前面的说话声就此打住。过了江俺才知道，咱国家和朝鲜离得太近了，没几步就跨过去了。你说说大兄弟，要是让美国鬼子占了全朝鲜，在鸭绿江南岸屯兵驻扎，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东北，那还了的，不知哪一会儿，随便找个借口，几步就窜进咱国家了，那咱东北，接着就是咱全国还有安稳日子过呀？何况俺们过江前美国飞机已经很多次轰炸过安东、宽甸，还有临安与辑安等好多地方，连鸭绿江大桥也给炸了，炸死炸伤咱好多边民，这可等于美国向咱国家开战了，你说你接不接招吧？当时俺们是边集训边听传达下来的朝鲜那边的战况，一天也没闲着；别看俺们都是挑选剩下的没战斗经验的，可朝鲜那边一个接一个的胜仗，让俺这些还呆在边境的战友们热血沸腾，各个也都是摩拳擦掌，都向连部写请战书。”
“你也写了请战书？”
我听得身上开始发热，禁不住插了一句。
“那还能不写，都得写。咱不识字，让会识字的战友代写的。有的战友还写了血书，就急等着开拔的命令了。过了江进入朝鲜，咱的大部队都远远地打到南边去了，战况好多了，俺们运输连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南赶，危险还是很危险的，主要危险就是美国的飞机。你看看吧，城市、厂矿、村庄都炸了个稀巴烂，被炸死的那些朝鲜的老百姓，很多还都在原地搁着，缺胳膊少腿的，母子一块被炸死的，那血腥恐怖的样子，看着就难受死了。咱家里也有老人孩子，将心比心，要是咱家里遭到这样的轰炸……想想就后怕，这不一下子就对马区长讲得‘唇亡齿寒、保家卫国’有了切身的感受。当时俺们多是昼伏夜出，一路南行，一路熟悉路况战况，渐渐地，几次行动下来也就不紧张了，夜里往前线行动也都有了应对美国飞机的一套方法，人人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来了，拼了自己的命，哪怕最后牺牲在朝鲜，也一定要把侵略朝鲜的联合国军赶出去，为朝鲜人民、更是为咱背后的亲人打出一片和平的世界来，所以你二哥赶着马车，一有任务，不管是往前线，还是朝后方，都是精心地喂好俺的战马、拼命赶好俺的马车；俺干得还算可以，连长和排长也没少表扬俺，与同班的战友们也是结成了生死弟兄，谁成想会遇到那次要命的轰炸，要不是那次日怪的轰炸，说不定你二哥这几年的兵也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圆满结束，然后正常复员回家。现在可好，半路逃跑，边境被扣，里外不是人，累死也无功，这算落得个什么龟孙结局？大……兄弟，俺这事儿不能想，一想起来俺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咳咳……”
说完这些话的二黑哥，显现出一副沉重的疲态，就像冒着美国飞机轰炸、快马挥鞭完成了一次往前线运送粮弹的紧急任务后，累得瘫倒在马车上。他连连咳嗽着，大口喘了几口气，接着双臂张开，平伸于座椅背上，头部上扬，两眼圆睁，盯视着车厢顶部，再接着长舒一口气，不说话了，也不动了，只有肚子在有节律地一起一伏，显示着他生命的律动。
还“桥归桥路归路”呢？你不是要说说马区长吗，怎么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带到坑里了？看来呀，不管我说与不说，逃兵这一节，都将是二黑哥他永远绕不过去的坎儿、去不了的心病啊！
二黑哥这一怪诞的造型，兀地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里，让坐在对面的我看着，就如同一尊向苍天倾诉内心万般委屈的人体雕塑，凄苦之情、哀恸之容，同时也带给我不尽的惊诧、无语与内心一阵一阵地隐痛……
俺哥俩，分坐在两边，一个面如枯槁、心如死灰；一个爱莫能助、心如刀锉。在回家的火车上，于挤满旅客的车厢中的狭小一隅，二黑哥一下子由滔滔不绝地讲述哑了火、失了声，再一次陷入了无限地懊恼之中；而我则两眼噙泪，再次重新梳理并重塑自己心目中的二黑哥……俺俩一时间无言以对，悠忽间陷入了沉默的黑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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