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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哥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嘶哑，脸色也显得黯淡无光，接下来的话也颇带些自嘲。他无力地说：“一开始吧，你二哥还仗着身体差，说心里话也没当回事儿，依旧闭着眼躺在炕上；可听着听着，浑身上下燥热的不行，然后就呼……啦啦地可着劲儿地流汗，越流越多，很快就……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胸部憋闷的也很厉害，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实在是太难受了。”
“是不是炕烧的太热了？”
“你竟给俺瞎扯，大热天的大晌午，哪来的炕热，是俺自己心里热。”二黑哥直指头，又指指心，气咻咻地瞪我一眼，大大地嫌弃我不会体谅他的复杂心情，“人家赵处长言辞犀利，西北风带……蒺藜，连讽（风）带刺、连羞带臊地，直指咱的要害，你二哥再愚钝，在那也躺不住呀。不知不觉中，俺就像条半死的长虫，慢慢地在炕上蠕动，老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可炕上哪有地缝，墙缝倒是有，也没一条能钻得进去是吧。挪来挪去，最后倒把身子挪到了屋山墙上，团蜷个身子，哦……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二黑哥难堪苦难地咧了咧嘴，透出自己这一造型的来龙去脉与前世今生。他说得难受，我听得也是沉重，心里穷想到，二黑哥这奇怪造型的含义，原来是如此啊。我小心跟了一句，说：“你这个造型意味深长，还真是个受审的模样。你这叫感应，就是一旦遇到自己之前曾经经历的印象深刻的事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当时的一些动作表情之类的还原出来，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这是在公司跟着李队长学得一个新词。”
“别管什么‘感应’不‘感应’，说了你二哥也不懂。反正人家赵处长机关枪似地对着俺不停地开火，枪枪直中靶心，打的俺屁滚尿流地，咱哪还有脸再……躺在炕上！你二哥也不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物件，错啦就是错啦，躺在炕上算个啥球！人要脸树要皮，死活论堆的事儿咱干不出来，咱要给赵处长留个像样的实在的印象。”
“你这个积极认错的态度，估计是给赵处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也许是吧，要不俺一个劲儿地检讨再检讨，真心诚意地承认错误。可赵处长句句在理，驳的俺哑口无言，没一点儿退路。”
二黑哥念叨至此，仍是无比懊悔，因为赵处长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把二黑哥牢牢地贴在墙上，使他动弹不得。
二黑哥终于大着胆子说话了……
他还是对赵处长再三地检讨，“赵处长，俺组织纪律观念不强，被眼前的困难吓糊涂了，私自逃离了战场，还过分强调客观，没能从自己的思想根子上找原因。俺错了，犯了严重的错误，给队伍丢了脸，该枪毙，赵处长你把俺毙了吧。”
赵处长气得大吼一声，说：“想死太容易了！按战场纪律，必须枪毙你，这个不用你说。可枪毙你就能把你所犯的错误抹掉了吗？你想过没有，作为一名革命战士，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那才死得其所；现在把你拉出去毙了，你不觉得你这种死法轻如鸿毛、一钱不值吗？你说你是运输连的，你不知道一箱子弹从国内运到前线得花费多大的代价？哼，现在枪毙你，那不是白白浪费子弹，太便宜你吗！”
二黑哥忽地抬起头，对着赵处长坚定地说：“赵处长，俺确实错了，俺有个想法，想将……功赎罪。”
“呵呵，将功赎罪？说说你想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赵处长合上他的记录本，饶有兴致地看着二黑哥。
“俺的身体俺知道，没啥大毛病，再有个三……两天，就能恢复过来，俺请求赵处长允许俺再回到队伍上去……”
“去干吗？回去继续赶你的马车，一遇到敌机轰炸再撒腿往后跑吗？”赵处长冷笑一声，“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你把部队当成大车店了！你也不想想，你还能回得去吗？部队还能再要你这样的人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压根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兵！让你这种人进入部队，简直就是笑话！”
二黑哥无话可讲了，也不敢讲了。
“赵处长，这是他的挎包，包里有一个趣÷阁记本，上面有几个人名，还附有每个人的详细地址。”
赵处长从新兵手里接过二黑哥的挎包，仔细检查了一下，除了挎包带上拴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瓷缸子，里面只有一个完整的趣÷阁记本，还倒出一小撮已经发霉的炒面。赵处长翻看着趣÷阁记本，问二黑哥：“这趣÷阁记本哪来的？”
“俺班长发的。班长说是祖国慰问团赠送的，每人一本。”
赵处长又问道：“记录本上的这几个人是谁？与你是什么关系？”
“俺一个运输连的，一块入的朝，俺几个最相好，老家离得也不是很远。当初俺们拿到趣÷阁记本后，让识字的战友把俺几个的名字和家庭地址，写在各自的趣÷阁记本上。俺们几个有个约定，凡是活着回去的，每年都必须到战友家里看看战友的父母，帮着尽尽孝。他们几个都比俺年轻，都没成家，可都先后牺牲了，都是被飞机炸死的，连个完整的身子都没……找到，只有俺还……侥幸活着，可活的比死还难受。要是俺自己的命再保不住，帮战友尽孝也……就只能指望下一辈子了。”
二黑哥说着说着嗓子一热，突然哽咽起来。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静默之中，好久都没有人出声。
赵处长盯着趣÷阁记本的几个人，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好几遍，嘴里不停地说着“可惜可惜呀，父母的好儿子，国家的好战士，他们牺牲在朝鲜，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山河不会忘记，历史也不会忘记。”然后，他拿手绢轻轻地、轻轻地把趣÷阁记本封皮上的尘土拭去，再放回到挎包里。接下来，赵处长说话的口气少了些严肃，多了些赞许，他对二黑哥说道：“虽然你从战场上私自往回跑是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不是一个革命战士的应有行为，若从你和你的战友之间的生死约定来看，说明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兵。但是，你心里光有家，没有国，颠倒了国与家的正确关系，这也正是你犯错误的根源之所在。国与家，就相当于大河与小河，俗话说，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满，大河里没水小河里干，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先有国，后有家，而你恰恰做反了。按说你也是名老兵了，革命队伍这座大熔炉、残酷的战争环境也足以把你锤炼成钢了，但你却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实属不该。你的问题很严重，很严重，罪不可赦。但如果你说的是事实，还情有可原。老贾同志，你说的一切都记录在案，但我们还要详细调查。部队不会放过一个有问题犯错误的兵，更不会冤枉一个为国家出汗流血的战士。不管最后对你如何处置，都请你相信部队。还有，你要求回部队的愿望是好地，但就你目前所犯下的这种错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再回到部队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在你的问题审查清楚之前，你哪都不能去，我和基地的所有人对你什么都不能保证，回国回家更别想，你要暂时呆在这里，但不会住在这间房子里，你没这个资格。从明天起，由胡干事先带你到基地后勤大队报道，劳动改造，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接受审查，等候组织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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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哥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嘶哑，脸色也显得黯淡无光，接下来的话也颇带些自嘲。他无力地说：“一开始吧，你二哥还仗着身体差，说心里话也没当回事儿，依旧闭着眼躺在炕上；可听着听着，浑身上下燥热的不行，然后就呼……啦啦地可着劲儿地流汗，越流越多，很快就……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胸部憋闷的也很厉害，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实在是太难受了。”
“是不是炕烧的太热了？”
“你竟给俺瞎扯，大热天的大晌午，哪来的炕热，是俺自己心里热。”二黑哥直指头，又指指心，气咻咻地瞪我一眼，大大地嫌弃我不会体谅他的复杂心情，“人家赵处长言辞犀利，西北风带……蒺藜，连讽（风）带刺、连羞带臊地，直指咱的要害，你二哥再愚钝，在那也躺不住呀。不知不觉中，俺就像条半死的长虫，慢慢地在炕上蠕动，老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可炕上哪有地缝，墙缝倒是有，也没一条能钻得进去是吧。挪来挪去，最后倒把身子挪到了屋山墙上，团蜷个身子，哦……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二黑哥难堪苦难地咧了咧嘴，透出自己这一造型的来龙去脉与前世今生。他说得难受，我听得也是沉重，心里穷想到，二黑哥这奇怪造型的含义，原来是如此啊。我小心跟了一句，说：“你这个造型意味深长，还真是个受审的模样。你这叫感应，就是一旦遇到自己之前曾经经历的印象深刻的事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当时的一些动作表情之类的还原出来，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这是在公司跟着李队长学得一个新词。”
“别管什么‘感应’不‘感应’，说了你二哥也不懂。反正人家赵处长机关枪似地对着俺不停地开火，枪枪直中靶心，打的俺屁滚尿流地，咱哪还有脸再……躺在炕上！你二哥也不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物件，错啦就是错啦，躺在炕上算个啥球！人要脸树要皮，死活论堆的事儿咱干不出来，咱要给赵处长留个像样的实在的印象。”
“你这个积极认错的态度，估计是给赵处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也许是吧，要不俺一个劲儿地检讨再检讨，真心诚意地承认错误。可赵处长句句在理，驳的俺哑口无言，没一点儿退路。”
二黑哥念叨至此，仍是无比懊悔，因为赵处长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把二黑哥牢牢地贴在墙上，使他动弹不得。
二黑哥终于大着胆子说话了……
他还是对赵处长再三地检讨，“赵处长，俺组织纪律观念不强，被眼前的困难吓糊涂了，私自逃离了战场，还过分强调客观，没能从自己的思想根子上找原因。俺错了，犯了严重的错误，给队伍丢了脸，该枪毙，赵处长你把俺毙了吧。”
赵处长气得大吼一声，说：“想死太容易了！按战场纪律，必须枪毙你，这个不用你说。可枪毙你就能把你所犯的错误抹掉了吗？你想过没有，作为一名革命战士，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那才死得其所；现在把你拉出去毙了，你不觉得你这种死法轻如鸿毛、一钱不值吗？你说你是运输连的，你不知道一箱子弹从国内运到前线得花费多大的代价？哼，现在枪毙你，那不是白白浪费子弹，太便宜你吗！”
二黑哥忽地抬起头，对着赵处长坚定地说：“赵处长，俺确实错了，俺有个想法，想将……功赎罪。”
“呵呵，将功赎罪？说说你想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赵处长合上他的记录本，饶有兴致地看着二黑哥。
“俺的身体俺知道，没啥大毛病，再有个三……两天，就能恢复过来，俺请求赵处长允许俺再回到队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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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处长从新兵手里接过二黑哥的挎包，仔细检查了一下，除了挎包带上拴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瓷缸子，里面只有一个完整的趣÷阁记本，还倒出一小撮已经发霉的炒面。赵处长翻看着趣÷阁记本，问二黑哥：“这趣÷阁记本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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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处长又问道：“记录本上的这几个人是谁？与你是什么关系？”
“俺一个运输连的，一块入的朝，俺几个最相好，老家离得也不是很远。当初俺们拿到趣÷阁记本后，让识字的战友把俺几个的名字和家庭地址，写在各自的趣÷阁记本上。俺们几个有个约定，凡是活着回去的，每年都必须到战友家里看看战友的父母，帮着尽尽孝。他们几个都比俺年轻，都没成家，可都先后牺牲了，都是被飞机炸死的，连个完整的身子都没……找到，只有俺还……侥幸活着，可活的比死还难受。要是俺自己的命再保不住，帮战友尽孝也……就只能指望下一辈子了。”
二黑哥说着说着嗓子一热，突然哽咽起来。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静默之中，好久都没有人出声。
赵处长盯着趣÷阁记本的几个人，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好几遍，嘴里不停地说着“可惜可惜呀，父母的好儿子，国家的好战士，他们牺牲在朝鲜，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山河不会忘记，历史也不会忘记。”然后，他拿手绢轻轻地、轻轻地把趣÷阁记本封皮上的尘土拭去，再放回到挎包里。接下来，赵处长说话的口气少了些严肃，多了些赞许，他对二黑哥说道：“虽然你从战场上私自往回跑是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不是一个革命战士的应有行为，若从你和你的战友之间的生死约定来看，说明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兵。但是，你心里光有家，没有国，颠倒了国与家的正确关系，这也正是你犯错误的根源之所在。国与家，就相当于大河与小河，俗话说，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满，大河里没水小河里干，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先有国，后有家，而你恰恰做反了。按说你也是名老兵了，革命队伍这座大熔炉、残酷的战争环境也足以把你锤炼成钢了，但你却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实属不该。你的问题很严重，很严重，罪不可赦。但如果你说的是事实，还情有可原。老贾同志，你说的一切都记录在案，但我们还要详细调查。部队不会放过一个有问题犯错误的兵，更不会冤枉一个为国家出汗流血的战士。不管最后对你如何处置，都请你相信部队。还有，你要求回部队的愿望是好地，但就你目前所犯下的这种错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再回到部队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在你的问题审查清楚之前，你哪都不能去，我和基地的所有人对你什么都不能保证，回国回家更别想，你要暂时呆在这里，但不会住在这间房子里，你没这个资格。从明天起，由胡干事先带你到基地后勤大队报道，劳动改造，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接受审查，等候组织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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