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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咕咚！”
我再次打来的一瓷缸子水，热气刚刚散去，二黑哥也不谦让，端到嘴边，连吹带吸，一阵子又灌下去大半缸子，紧连着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饱嗝，连带着呼出一长串热气，才似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末了，还来了句挺幽默的话，说：“肚子里的馋虫乱张嘴，水少了压不住它们，现在里面瓷实了，也就不再咕咕噜噜地闹了；哎大……兄弟，要是以后回到家中见天能吃上几个馍，再就着个辣疙瘩咸菜，啧啧，你说说，咱这一辈子也算是享福了吧！”
乖乖，二黑哥也和我一样，肚子里其实并没饱，也是像我一样靠着一缸子多热水才撑起来，并不是那点儿小菜齁的，其实那盘菜并不咸；且从我自己肚子里的直接感受上，也能听得出他这句意犹未尽的话里的真实含义，还是那句俗话说的精准：茶壶里下饺子——肚子里有数。不仅仅如此，二黑哥接下来还发出了更多的满怀期待的祈愿，更说明了我的猜测。二黑哥说：“咱俩现在也不干活，轻轻松松优哉游哉地坐着火车，还……顿顿吃着菜啃着馍，是怪浪费的，要是家里老老少少现在也能常有馍吃，那可就阿弥陀佛了！大……兄弟你消息灵通，还读书看报的，你得知道家里现在能不能吃上馍馍哎？”
都是过去兵荒马乱的年月折腾的穷怕了，以至于二黑哥自己在外当兵多年，对家人最惦记的还是能不能吃上饭、更会不会有馍吃。可我一时被他问得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不好盲目地说“有还是没有”，因为家里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但从我在顺城工作这几年所听所看到的情况综合来看，东北各方面都比家里好，农村耕种开始用上了拖拉机，可即便如此，不论在顺城单位上班的职工，还是周边种地的农民，高粱米、苞米茬子是主食，大米饭、大白馍馍一般不舍得吃；至于家里，刚解放没几年，社会环境肯定是太平了，但人多地少，耕种还是原来老辈那一套模式，地处偏僻，山岭薄地多，水浇地少，以种地瓜为主，其次是高粱、玉蜀黍，麦子也种点儿，可产量也不高，这个情况嘛，二黑哥是清楚的，但土改、合作社的事儿，他不清楚，也即是说，家里人现在填饱肚子估计没问题；但家里不种稻子，大米就不用想了，至于白面馍馍嘛，过年过节时或许能舍得吃顿吧。琢磨到这里，面对二黑哥这句期许多多的话，我含含糊糊地说：“你问的这个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你这个愿望是不错。从我了解到的情况分析啊，老家各家各户现在肯定能吃饱饭，也能吃上馍馍，能不能经常吃上馍馍，估计不大可能。”说到这里，我转而刺激二黑哥，说：“现在家里早都分了地，搞起了互助组，到家后你拿出在朝鲜战场上冒着美国飞机轰炸的劲头，积极大生产啊，搞科学种田呢，小麦的产量上去了，还用担心没有大白馍馍吃吗？光凭良好的愿望是不能解决馍馍问题地！”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知道，耕种扬耙耩，它……不是你二哥的强项，这个咱不在行呢。”
“谁也不是天生就有强项，强项那都是后天练出来的。就咱俩来讲，你会武，我不会，这就是你的强项；但你也不是天生就会武，还不是跟着你师父苦练出来的……”
“俺说什么来着，大……兄弟你是真能说，一套一套的，俺是说不过你。”
不知为何，二黑哥对我这番说辞略显不乐意了。我一如之前，仗着刚填饱肚子，不管不顾地继续着我的快意演说。
“你话不能这么说，显得我不讲理似的。有句老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不管什么人，说话得在理，不在于能不能说。”
“大兄弟你……这还叫不能说？俺说一句，你呼啦啦一大溜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俺连插句话的缝隙都没有，这还不叫能说叫个什么……”
“呵呵，你看你二黑哥，我能说几句话在你眼里也成了缺点，你这个同志的思想有问题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剥夺别人的发言权呢；这一路上就咱哥俩，不能干坐着吧？你说得不错，话基本上都让我说了，我说得是多了点儿，都是以前跟着马区长养成的习惯，别生气，别生气啊。哎，话多必有失，这说话多了也得罪，得罪人呢。得得得，你也别老说说不过我，我不说了行不。哦对了……”我半开玩笑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多亏你提醒，我都差点儿忘了，这都快到济南了，你抓紧时间说说你后边的事儿吧，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我满脸带笑，以一声歉意，找给二黑哥一个台阶下。当然喽，核心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让二黑哥按照俺俩吃馍之前的约定，把他后面的“故事”讲出来。
令我意外的是，二黑哥并没有接我的话茬，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扭过脸去，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我随着二黑哥的视线看过去，车窗外黑咕隆咚地，啥也看不到啊，他这是怎么啦？
有些稀里糊涂的我，看看二黑哥的两眼，再瞅瞅他所直视的车窗，不由得暗想道：肯定是在寻思事儿，也许是在酝酿点儿什么，根据之前的经验，我不必催促，等着就行。
俺俩忽然静下来，耳朵里顿时塞满了“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的声音。
这是火车车轮与铁轨摩擦所发出的特有的有节奏的律动，像乐曲，很好听；这种好听的声音来自车厢底部，怎么车厢内没大动静，莫非都睡着了？
我站起身，朝前后左右扫了扫：睡觉的有，说话的也有，闭目养神的居多，大都是悄悄地；也难怪，坐了几天的火车，一个字，累！哪像俺俩这样亢奋的，说话争论几乎没停，截止到现在，还真没看到与俺俩重样的。
二黑哥继续静默，似乎还在思考，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沉默；我摸出一支烟递过去，“来二黑哥，吃饱喝足再吸根烟，养养精神，放松放松心情，把精神养足了，心情放松了，咱再开讲也不迟。”
两支香烟先后点燃，两杆烟枪一起冒烟，烟雾不断旋转、徐徐升腾弥漫，借助过道顶部昏黄灯泡的映照，俺俩所在的角落很快就被灰蒙蒙的烟雾所笼罩。我恍惚觉得俺俩这会儿变成了脱离现实、半隐半现的雾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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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咕咚！”
我再次打来的一瓷缸子水，热气刚刚散去，二黑哥也不谦让，端到嘴边，连吹带吸，一阵子又灌下去大半缸子，紧连着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饱嗝，连带着呼出一长串热气，才似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末了，还来了句挺幽默的话，说：“肚子里的馋虫乱张嘴，水少了压不住它们，现在里面瓷实了，也就不再咕咕噜噜地闹了；哎大……兄弟，要是以后回到家中见天能吃上几个馍，再就着个辣疙瘩咸菜，啧啧，你说说，咱这一辈子也算是享福了吧！”
乖乖，二黑哥也和我一样，肚子里其实并没饱，也是像我一样靠着一缸子多热水才撑起来，并不是那点儿小菜齁的，其实那盘菜并不咸；且从我自己肚子里的直接感受上，也能听得出他这句意犹未尽的话里的真实含义，还是那句俗话说的精准：茶壶里下饺子——肚子里有数。不仅仅如此，二黑哥接下来还发出了更多的满怀期待的祈愿，更说明了我的猜测。二黑哥说：“咱俩现在也不干活，轻轻松松优哉游哉地坐着火车，还……顿顿吃着菜啃着馍，是怪浪费的，要是家里老老少少现在也能常有馍吃，那可就阿弥陀佛了！大……兄弟你消息灵通，还读书看报的，你得知道家里现在能不能吃上馍馍哎？”
都是过去兵荒马乱的年月折腾的穷怕了，以至于二黑哥自己在外当兵多年，对家人最惦记的还是能不能吃上饭、更会不会有馍吃。可我一时被他问得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不好盲目地说“有还是没有”，因为家里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但从我在顺城工作这几年所听所看到的情况综合来看，东北各方面都比家里好，农村耕种开始用上了拖拉机，可即便如此，不论在顺城单位上班的职工，还是周边种地的农民，高粱米、苞米茬子是主食，大米饭、大白馍馍一般不舍得吃；至于家里，刚解放没几年，社会环境肯定是太平了，但人多地少，耕种还是原来老辈那一套模式，地处偏僻，山岭薄地多，水浇地少，以种地瓜为主，其次是高粱、玉蜀黍，麦子也种点儿，可产量也不高，这个情况嘛，二黑哥是清楚的，但土改、合作社的事儿，他不清楚，也即是说，家里人现在填饱肚子估计没问题；但家里不种稻子，大米就不用想了，至于白面馍馍嘛，过年过节时或许能舍得吃顿吧。琢磨到这里，面对二黑哥这句期许多多的话，我含含糊糊地说：“你问的这个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你这个愿望是不错。从我了解到的情况分析啊，老家各家各户现在肯定能吃饱饭，也能吃上馍馍，能不能经常吃上馍馍，估计不大可能。”说到这里，我转而刺激二黑哥，说：“现在家里早都分了地，搞起了互助组，到家后你拿出在朝鲜战场上冒着美国飞机轰炸的劲头，积极大生产啊，搞科学种田呢，小麦的产量上去了，还用担心没有大白馍馍吃吗？光凭良好的愿望是不能解决馍馍问题地！”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知道，耕种扬耙耩，它……不是你二哥的强项，这个咱不在行呢。”
“谁也不是天生就有强项，强项那都是后天练出来的。就咱俩来讲，你会武，我不会，这就是你的强项；但你也不是天生就会武，还不是跟着你师父苦练出来的……”
“俺说什么来着，大……兄弟你是真能说，一套一套的，俺是说不过你。”
不知为何，二黑哥对我这番说辞略显不乐意了。我一如之前，仗着刚填饱肚子，不管不顾地继续着我的快意演说。
“你话不能这么说，显得我不讲理似的。有句老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不管什么人，说话得在理，不在于能不能说。”
“大兄弟你……这还叫不能说？俺说一句，你呼啦啦一大溜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俺连插句话的缝隙都没有，这还不叫能说叫个什么……”
“呵呵，你看你二黑哥，我能说几句话在你眼里也成了缺点，你这个同志的思想有问题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剥夺别人的发言权呢；这一路上就咱哥俩，不能干坐着吧？你说得不错，话基本上都让我说了，我说得是多了点儿，都是以前跟着马区长养成的习惯，别生气，别生气啊。哎，话多必有失，这说话多了也得罪，得罪人呢。得得得，你也别老说说不过我，我不说了行不。哦对了……”我半开玩笑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多亏你提醒，我都差点儿忘了，这都快到济南了，你抓紧时间说说你后边的事儿吧，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我满脸带笑，以一声歉意，找给二黑哥一个台阶下。当然喽，核心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让二黑哥按照俺俩吃馍之前的约定，把他后面的“故事”讲出来。
令我意外的是，二黑哥并没有接我的话茬，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扭过脸去，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我随着二黑哥的视线看过去，车窗外黑咕隆咚地，啥也看不到啊，他这是怎么啦？
有些稀里糊涂的我，看看二黑哥的两眼，再瞅瞅他所直视的车窗，不由得暗想道：肯定是在寻思事儿，也许是在酝酿点儿什么，根据之前的经验，我不必催促，等着就行。
俺俩忽然静下来，耳朵里顿时塞满了“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的声音。
这是火车车轮与铁轨摩擦所发出的特有的有节奏的律动，像乐曲，很好听；这种好听的声音来自车厢底部，怎么车厢内没大动静，莫非都睡着了？
我站起身，朝前后左右扫了扫：睡觉的有，说话的也有，闭目养神的居多，大都是悄悄地；也难怪，坐了几天的火车，一个字，累！哪像俺俩这样亢奋的，说话争论几乎没停，截止到现在，还真没看到与俺俩重样的。
二黑哥继续静默，似乎还在思考，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沉默；我摸出一支烟递过去，“来二黑哥，吃饱喝足再吸根烟，养养精神，放松放松心情，把精神养足了，心情放松了，咱再开讲也不迟。”
两支香烟先后点燃，两杆烟枪一起冒烟，烟雾不断旋转、徐徐升腾弥漫，借助过道顶部昏黄灯泡的映照，俺俩所在的角落很快就被灰蒙蒙的烟雾所笼罩。我恍惚觉得俺俩这会儿变成了脱离现实、半隐半现的雾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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